在電視新聞，看見四川大地震時，外國觀光客拍攝青城山的影片，使我驚駭不已。

人群從山上狂奔而下，有的人因為震得無法走路，只好蹲著緊緊抓住地面。

山上巨大的落石，猶如滾鼓，轟然而下；整個山區煙塵滾滾，如同黑夜。

使我驚駭的是，如此深具破壞力的地震，傷害的不只是人，是山水，青城山上那些動輒千年的古蹟，必然也大部分毀壞了。

千年古蹟固然重要，比起數萬人命，實是微不足道，因此地震過了幾星期，並沒有看到進一步的報導。但是青城山隸屬於都江堰風景區，又與汶川、映秀等受災最重要的地區毗鄰，或恐凶多吉少了。

想起我第一次入蜀，就決定上青城山一遊，雖然成都的朋友覺得路途遠了一些、山也高了一點，勸我就近走走就好。我總覺得像這種靈氣滿溢的山，若隨性擦肩而過，可能一生的因緣就錯過了。

上青城山前，曾讀一些資料，早在新石器時代，這裡已有城邑；秦代時，就是皇帝祭祀山川的聖地；漢晉以後，許多道教的道士和佛教的和尚上山修行，不只是天師道的祖山祖庭，禪宗盛極一時的雲門宗就是流行於青城山；唐代之後，詩人藝術家只要到了蜀地，沒有不上青城山的。

青城山一向被認為是「神仙的居所」，走入山中，放眼盡是寺院莊嚴，巨樹蒼古，雲霧縹緲；偶爾會看見仙鶴飛過，或與原生的香蘭相對微笑……。

更令人感動的是在寺廟裡，在道規中、在石階上、在森林中，常會和長髯飄飄、寬袍大袖的比丘道士不期而遇，每一位都是道行深不可測，舉止又異常親切。

「你只要隨時向一位出家人拜倒，就找到師父了！」同行的四川朋友說。

青城山的台階又長又陡，樹木又高又大，你如果站在山下仰望，看見道士或比丘下山，他們的下半身正好被雲霧樹木擋住，看起來就像從山上飄下來一樣，那樣子適合聯想，真的是美極了。

古代的出家人除了修行，還忙著一件大事，從唐代之後，青城山的茶被欽定為「貢茶」，陸羽《茶經》裡就記述了青城的大人山所產的散茶，每年青城山的道觀都要向皇帝獻茶。

我曾在青城山的許多道觀品茶，果然，經過雲蒸霞披，青城山茶別有風味，現在沒有皇帝了，青城山道士也看不見貢茶了，只要二十元人民幣，就可以喝到一杯上好的茶，使人感到生命的幸福。

十幾年了，我只要一闔眼，想起坐在青城山道觀的窗邊，俯看千←環繞，靜聽萬籟爭鳴，就立刻感到那種幸福。

百年的梅花、千年的銀杏、百千眾生仰望的殿堂，可還安在？

秀絕人寰的上清宮、清遠凝雲的老君閣、那冠絕天下的天師洞，如今還有道情與梵唱嗎？

我喜歡青城山丈人殿的一付對聯：

「一樓和氣看山笑，

半塌禪心印月圓。」

一想起，彷彿就有笑意。相信雖有天災，那些神能通天下、氣沖雲霄的出家人必能無恙，並守護那通向仙鄉的居所。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