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榕樹不斷增長，四垂的氣根，細的飄揚如髯、粗的彼此交纏壯大，從下仰望壯碩的樹身，已分不清何者為主幹，何者為支根。

陽光從高處被密葉細細篩落下來，像曾經閃耀的青春時光，仰觀直視時，總是令人睜不開眼，只適合俯瞰地面間接的陰影與光點。榕樹即使離地漸高，還是伸出胳臂一般的氣根，將眷戀之情化為具體行動，攬著樹下的大象造型的溜滑梯，彷彿摩娑著被遺忘的過往。

多年前在溜滑梯爬上滑下的孩子如今去哪裡了？只剩老榕，依舊張著綠傘提供一片蔭涼，靜觀著一切。歷歷的蟬嘶，隨著微風吹來，夾雜著分不清是舊時孩童的嘻笑聲，還是老樹與大象的唏噓，悠悠迴盪著。

我的記憶中也有一座大象滑梯。幼時，和同伴從長鼻子順溜而下，似乎下一刻，鼻子便會溫柔地捲著孩子輕放到背上，一遍又一遍地玩著。貪看象背到地面的落差，那不同的風景。

如今大象被遺忘的落寞只有榕樹知曉，所以，一年年，榕樹伸出更多的胳臂攬著他，貼著他，企圖取代那些小孩稚嫩的身軀溫暖。儘管如此，還是無法仿擬笑聲，只能傳遞沁人的冷涼，二個被遺忘者只能彼此安慰。不知道是不是榕樹擁抱得太用力？有一張笑臉的大象，經過多年後，身體開裂，顏色剝蝕，依舊僵笑著。

樹下兩三張長椅，椅上坐著一個微胖的佝僂身影，後腦杓冒出花白的髮，神情隱藏在鴨舌帽沿之下。他曾是在此嘻笑玩樂的孩子嗎？小孩從此地出走，到遠方高處溜了幾圈，在不斷爬升與自由落體的刺激興奮中，十歲、二十歲、三十歲……，最後滑墜下來變成老人，重返舊地憶兒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