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石士官長矮胖，跟黃姓學長走在一塊，剛好是貢丸搭竹筷，很有喜感。胖瘦成為另一款氣味相投，老是聽到士官長叮囑學長，別使壞好好當兵，遲幾秒又說，「退伍後，記得回來看我。」

士官長整日在營區閒晃，跟年紀相仿的顧士官長完全不同。顧士官長熟讀典籍、數字了得，尤其檯面上人際、暗地裡人情，掌故清楚。石士官長體型貢丸，腦袋渾似番薯，口條差不多就是一個饅頭，說不幾句像樣的話，是因為腦袋中沒有漩渦，藏不了學問。

難得他在軍中育樂室，攤開報紙，磨墨練字。一側放著黃學長寫好的字，一筆一畫臨摹。士官長年紀是我父執輩了，但沒架子，大夥喜歡跟他攀談，「寫得真好。」我故意讚美。石，五畫，沒有一處彼此連接，把「石」字五馬分屍。

士官長笑得咧開嘴，我對自己的虛偽感到慚愧，黃學長風一般飄過來，說他的字螺絲沒有鎖好，士官長對比後，知道所言不假，但故意搶白，「就你說我寫不好，人家可是說我的字好。」我趁他眼神瞥向我，趕緊走遠。當年尾隨國民黨撤退的老兵，能寫字的非常稀少。

我一直好奇士官長腦袋似糨糊，如何挺過大小戰役，有一回營上施行裝檢，士官長稀奇地被派與任務，陪同巡視槍枝。他看到整排步槍，愛憐地說，「兄弟們好久不見了。」操起一把槍，拆卸槍枝無比俐落，讓人乍舌。他陪同簽字，認證裝檢完成，我才知道練字理由。

士官長還為一件事情練字，他老是被顧士官長數落，連名字都不會寫，而顧士官長每個月都要給營上老兵簽領補給款，到了石士官長這裡都會卡住，氣得顧士官長臉色窘紅。終於有了這麼一次，石士官長把名字填進細小的簽收格。一筆到底，沒有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