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昨晚就接到母親的電話，她擔憂會因忙碌而忘記來電祝福，所以提前兩天打給我。

她的聲音洋溢南洋熱情的口吻，雖近晚間十點的就寢時刻，但我們就像久未見面的摯友，在電話兩端愉悅地說起今日大小事。剎感身在夢境——母親的聲音暫別蒼老。我收下祝福並感謝她生下我。

她來電問我，要準備什麼生日禮物？我仍蒙昧。回想去年生日，我過得日常，這並非日子平凡帶來無味無趣，而是如淺淺啖啜開水的當口，便感幸福之散發，我喜歡珍惜每時每刻，不因今日的特別而讓生活鑲金綴銀。

記得去年，我一樣到書局立讀，喜歡四壁環書之感，橘黃的光暈散落我的身上，雙眼於書頁徘徊，置身城市也未必能在閒暇之際汲取獨處的靜謐，然而專注閱讀，便將雜音紛擾阻隔於外，依恃字句充實精神的田畝，躲避繁雜的公務人事，在閱讀中，我找到自屬的洞窟。

年輕時熱愛某牌的手搖飲，近幾年來手搖飲潮店如春筍茂密開張，但嘗千萬之瓢依舊獨愛此味，每回在課業上不盡人意，在感情中跌宕而風波展，我總在城市尋覓那泛有檸檬黃的招牌，臨櫃後用再熟稔不過的「口訣」：不加糖，珍珠少許。一杯魂牽夢縈的飲品就端到眼前。夏季選擇完全去冰，冬天擇溫飲，後者不燙口、不撕扯口腔的上顎皮肉，而終能成為在冷冬中最撫慰人心的味道。

隨著年紀增長，更常手握的是一杯熱咖啡，耽溺飲品的濃苦，也曾因某些心碎的想頭，便在咖啡店挑揀烘焙得最熾烈苦楚的豆子，它們在玻璃櫃透出烘洗得油亮的光澤，恰如其分地懂得我的苦情，於是整個月就讓味蕾泡在苦如中藥的咖啡汁液裡，與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霾相互應和。

曾看日劇，當青少年懂得咖啡的苦澀並開始啜飲時，彷彿始知人生非坦途；於是我的年歲再長些，總也愛上熱牛奶奉陪的拿鐵，也許明白生活是苦甜相伴，看那拉花似蓮花座沉穩綻開，端捧什麼似的，就不由得聯想生活的真諦，也許該貌似如此。

而後鎮日喜洋洋之感，不再為了無謂的心思細膩折磨自己，進而將自己拚布成美滿豐足的樣態。這樣的日常就足以讓一頭麋鹿逃離迷霧森林，在一汪湖池裡得飲瞬間的沁涼。至於美服美姿儀都是年輕時的裝飾材，我如今寧可生而為裸露的鋼筋橋墩，在河水紛喧的流中，看那波濤藍青地一頁翻過一頁，體感車行之速，但自成己美。

因而昨晚母親提及，要不買電視沙發增添你家的光彩，我婉拒，一來已是受薪階級，家電家飾應自掏腰包，二來近日無心遊逛商場，每在遊目標價後敗下陣來，庋藏在帳單中的，尚有前幾個月購買的生鮮蔬果、預刷的旅費，況且生活漸漸履軌，先這麼一陣子吧，再讓我調勻生活的節奏，也許等到年末，也許是夏季的折扣，再決定買與不買。

想想我的生日，一年快似一年，不如年輕時備感時間如藍皮解憂號，如今的磁浮列車，大概沒有比年歲還迅速的，而過往祈求的願望展頁翻讀，也未必全然實現，也許不夠用心、人事未能俱足，但如果能擁有健康的體魄，能每日大口呼吸生活的點點滴滴，在難免受挫時於書店展讀、一杯飲品，家人朋友關懷的電話，那麼就足夠了。

突然手機響起，遠方捎來封簡訊，那是朋友回上海故居特意為我帶來的伴手禮，祝我生日快樂，感謝她總想到我。

後來我展開她寄至的靈隱寺小紅布袋，裡頭有一佛珠，深紅、碧綠、灰黑的珠璣串起，大小不一，我捧在手心，心中滿是淚水，好像以往曾犯的錯透過這串念珠的陪伴深自反省、深被淨化；而她知曉我酷愛咖啡，也送我上海的MANNERCOFFEE中深焙咖啡豆，說這款「水鳥」是她的最愛，願與我分享。

年輕時有無限可能、也有無盡惶惑，起心動念的赤焰脾性，帶來的人際瘡孔都宛如昨日死，今日之生預見最好的自己，如今的年歲俱足所有美好，深信從生日開始，可以平安地、滿意地做自己熱愛的事，並與大眾共好共生，齊心走在近道的路上。

感謝母親提早來電，感謝我們不偏不倚的相逢此生，能做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