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昌

與久違的高中同學約在市區的茶館碰面，伴著可口的茶點、沁人心脾的茶香，話匣子一開，許多青春時期的記憶都被召喚了回來。

H說：「當時導師教過什麼，我全都忘了，只記得他常叮嚀我們，要活在當下。」

經他這麼一說，腦中突然跳出導師把「活在當下」四字，大大地寫在黑板上的畫面。沒錯，他經常耳提面命這個道理，但當時青春正盛的我們，眼裡只憧憬著未來，哪有當下呢？

H之所以對這四字特別有感，乃因幾年前突發的肝臟病變，讓他差點送了命，若非及時動了移植手術，恐怕人生早已戛然而止。

他的這番告白，十分觸動我，因我在三十年前考完大學聯考後，也發現自己罹患甲狀腺癌。從檢查、手術到調養的整個過程，對十八歲的自己而言，也恍如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此刻，我們在窗明几淨的茶館裡對坐，市井的喧囂被隔在窗外，聊到這一段生命的歷程與感悟，靜默的片刻，終於能感受到「活在當下」四字的重量。

那是只有深刻見證並體驗過無常的人，才能明白的道理。最真實、最珍貴、最有力量的，不在翹首盼望的未來，而在眼前活著的這一刻。哪怕只是單純的呼吸，也只有當下，才能真正感受到與自我存在的緊密連結。

與H別後的兩個月，我輾轉從另一位高中同學那兒，得知三位曾經在高一與我們同班的同學，都已不在人世。一位是血癌，一位是大腸癌，一位則在當兵期間，疑似因遭同儕霸凌而輕生。

我還清楚記得他們英姿煥發的少年模樣，而這從平行時空傳來的噩耗，瞬間讓那幅繽紛多采的青春圖像，轉成蕭索的黑白。

我把這個訊息轉給H，他一下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停頓許久，才回神而悠悠地說：「我記得○○的媽媽很會繡學號。」時間凍結在高中時代，在無常的世界裡，我們還沒有完全醒來。

我再度想起導師寫在黑板上的那四個大字——活在當下。此時不只覺得有重量，還更加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