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瑛
二○二一年威斯康辛大學一項創新的說謊研究,追蹤六百三十二位線上參與者長達三個月,請他們每天自我報告,總共蒐集到超過十萬則謊言。其中,大多數的人(七十五%)每天會說一至二個謊言;一百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幾乎從不說謊。
有趣的是,儘管天天說謊,這些人並不承認自己是慣性說謊者,因為他們認為自己說的是禮貌性「社交謊言」,或是避免傷害他人的「白色謊言」,也就是「善意的謊言」。
善意代表動機,因此我們很容易視「善意的謊言」為正向、可接受的,一方面教導孩子誠實的重要,但同時也告訴他們,假裝喜歡收到的禮物才是禮貌的。大人對於善意謊言的身教,還包含了:面對「你還好嗎」會收起眼淚,笑著回答「我很好」;面對不想參加的邀約,會說:「不巧,剛好沒空。」
我們其實沒有好好想過,什麼是「善意」的謊言?是自認的善意,還是對方期待的善意?我們更沒有好好與孩子討論過,該不該說善意的謊言?
結果是,我們每天都會親口說出或聽到別人的「善意謊言」。只是,我們彼此都無法察覺對方的「善意」,不知道別人在說謊,也忘了自己沒有說實話。
二○○二年麻州大學的實驗顯示,六十%的學生與第一次見面的人僅僅談話十分鐘,就至少會撒一次謊,平均會說二到三個謊。這些學生在觀看錄影畫面時,都很驚訝自己說謊的次數比想像中多得多。
顯然,善意謊言的範圍很大,性質也很歧異。從保護被追殺的朋友這類的極端情況,到真相可能帶來傷害、誠實可能造成尷尬或不愉快,再到只是希望給人好印象,人們都可能選擇說謊。
然而,我們必須了解,除了極端情況外,所謂「善意」的謊言,基本上是觀點問題。從說謊者的角度來看,也許是基於關懷和同情;但從被欺騙者的角度來看,或許就是對信任的背叛。謊言是白還是黑,不在謊言本身的客觀特徵,而是謊言所造成的主觀心理感受。
例如,朋友燙了個新髮型回來,你覺得很不合適,又怕說實話會掃了朋友的興,就說很好看。你自認善意,但假設你是那位朋友,希望聽到真話還是假話?
再例如,你知道好友的另一半有外遇,怕朋友知道會傷心,就選擇隱瞞不說。你自認善意,但假如自己是當事者,會希望朋友如實告知,還是不想知道真相?
關於善意的謊言,我們必須有幾個認識。
首先,自認為善意,卻未必是對方想要的;對方可能因為不知道真相,遭受無法預期的傷害。例如,朋友會頂著難看的髮型到處走。
其次,自認為善意,對他人來說卻未必是好事;對方可能因為不知道真相,而失去了面對事實、處理問題的機會。例如,讓朋友成為最後一個知道外遇真相的人。
最重要的,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一旦說多了,就容易認為無傷大雅的小謊,說說也無妨。如此一來,真實與謊言的界線便會愈來愈模糊,以致失去對謊言的戒心與對誠實的堅持。
二○一六年發表在《自然神經科學》雜誌上的一項研究,為這種「道德滑坡效應」提供了實徵證據:大腦會適應重複性的不誠實行為,逐漸降低敏感性,使小小的不誠實行為升級為較大的不道德行為。
誠實不是天性,是需要學習的習慣;同樣地,說一些看似無害的謊言也會成為一種習慣,事實上,可能比誠實更容易學會。因此,想要培養誠實美德,就必須努力讓「說實話是最好的策略」成為我們的生活方式,而不是說「善意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