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二年級時，我們一群小孩在田裡幫忙，二姑丈的牛車從田埂旁經過，幾個小朋友跳上牛車，想干擾牛車的進行方向，二姑丈忽然揮舞著鞭子讓牛車急奔而去，我們都嚇壞了，以為他生氣處罰我們，沒想到他載我們經過一片森林，讓牛車緩慢下來，在夕陽西下裡，小橋、湖泊、宛延的河流緩緩滑過眼前。

那個黃昏是這麼美好，是我人生最初的浪漫際遇，屬於一個農村小孩，被大人真心疼愛與關心的感動，被我小心珍藏在心靈的角落。幾日後，二姑丈心臟病突發而離去的消息，卻帶給我人生最初心碎的痛。

我不可置信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於是在他告別式的那天逃跑，躲在田埂旁的牛車下偷哭，淚水中有傷痛，更有困惑和憤怒，只是分不清該向誰生氣。

那一片森林座落在村莊外，小朋友走路走不到，學會騎單車後，媽媽卻警告我們森林裡有惡魔，會把小朋友抓走，我就這樣相信了好多年，直到唸高中時才與四哥、妹妹騎單車去探險。

森林裡有座橋，年代久遠有點破舊，當初牛車走過的記憶就這麼回來了，我迎面撞見了當初的湖泊，不過是個池塘，有點訝異，越過一條小溪流，驚覺那似乎是當初牛車走過的大河，而記憶中的森林不過是一片荒野樹林。

迷惘的感覺在心裡瀰漫，等到理智漸漸甦醒，我開始猜想當初沉醉在被疼愛的感覺裡，瞳孔起了奇妙的作用，把所有的美麗放大吧！我們兄妹牽著單車，在森林裡亂走，蝴蝶翩翩飛過，偶爾也駐足在野花前，那是在村莊裡看不見的花，綻放著野性的魅力。

我邊走邊拼湊二姑丈的模樣，孔武有力的身材、憨厚的臉孔，怎會想到載小孩去走一段感性的旅程呢？又想到如果當初知道那是最後的相遇，我該會多麼地珍惜，又有多少感謝的話要說？我把心情與四哥分享，他微微的一笑，跟我說生命的旅程，誰能知道下一站是什麼呢？

真的，生命的旅程不可意料，在我唸大四時，四哥竟也因為血癌離開了人世，許多年後，回想四哥的身影時，森林裡兄妹的探險，反覆地出現在腦海，那種被人帶領，一起探索美麗地方的感動，還是那樣地深。

幾年前，森林因為工業區的開闢，終於要被剷平，我騎車到現場，看見推土機將森林漸漸推成平地時，淚水忍不住一滴滴地滑落，人世沒有永遠不變的事物，在芸芸眾生中能相遇便是難得的緣份，別在爭吵中浪費生命，多點感性相遇的時刻。

（本專欄每周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