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綠喵
這條路是沒人步行的,頂多騎腳踏車。即便騎腳踏車都讓人覺得危險,像是陷陣機車潮裡的一隻蝸牛爬行。
老先生頂著一頭雪染成的銀白,長度錯落,正好覆蓋皺紋糾結不清的眉宇。然而,搶眼的是,他的肩背,駝成了峰形;更加搶眼的是,他牽著一個人,走在工業區工廠林立的這條路上。
對!牽著。老先生牽的那人,年紀也約過半百了,髮色像是不小心被月光潑灑。紙板走出的五官是銘記,也是宣告:彷彿他擁有一世無爭是殊榮,是可被彰顯在形貌上的。銳小而瞇起的眼縫中塗抹了不經世事的滄桑,如河水般流經濁石卻又未帶走混濁,正是除了眼周周圍無法抹滅的細微之外,歲月帶走青春最好的明證。唯,童稚的天真笑容竟也同時裝盛其中,反倒令他成了加強版的天使。
他在嘴裡含沙,不停的嚼,噴發大片、大片的碎語,不在乎地餵給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旁人。他任由老先生的手拉著,以機械式的步伐跨著邁著,被迫跟從,前進。
老人走在前,手從背後伸出來與大手十指緊扣;是半牽半拉,也是引導、催促。無聲寫在十指之中的是矛盾。有抗議牽拉一輩子的意味,也有歡喜甘願牽拉一輩子的珍惜。無奈寫上老人的駝峰。最擔心受怕的是,再佝僂一點時,由誰來頂替這又牽又拉的角色?為何充滿晒斑的老手都走了一輩子,再走下去仍無退休之日?
他們走過來的盡頭,轉彎處除了工廠還是工廠;他們將走過去的盡頭仍舊是工廠連接工廠。可得走上好一陣子呢。通過望眼無涯的工廠,走過分界大馬路的另一邊,才能抵達熱鬧的商業住宅區。遠端的社區彷彿跟這對父子相依的人生一樣,還有很長的路等著走著。
老先生邊駝起背脊往前吃力蹬去,邊不由自主地費力點頭,想:被他拖拉的這隻大手,何時才能超前,回過頭,牽起自己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