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張保防官很無辜,與我短短會晤一刻鐘,卻讓我把他跟《開膛手傑克》、《七夜怪談》等恐怖片連結在一塊。一個官、一個兵,說話時總該開燈,可是每當記憶往那個傍晚前進,不僅辦公室,連走廊的燈都熄滅了。
我二十歲了,年輕、不懂事,但也能嗅出味道:眼前這個官,不喜歡我。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得讓人喜歡,但被討厭,心頭滋味還是複雜。他走過來幫我挪開椅背,與我對面而坐。我必須通過他這關,才能如願成為總部文書兵,他的約談是測試。
張保防官一張圓臉,福氣滾滾,貌似財神,尤其笑開時。他讀過我人事資料,問我怎麼看待叔本華?我談了些人的悲劇與愁苦本質,他點頭、壓低下巴時,臉上圓形線條忽然削尖還有陰影,兩頰內縮、黑眼袋浮現,我還有更多的心得可以說,抬頭時,保防官的眼珠子正犀利地判讀我,我像被盯住的獵物,只想保命,不敢奢求那個肥缺了。
後半輩子,我認識許多人,也還見過只憑一個表情就讓我震懾的人,但只有張保防官直接連線恐怖片。約談完畢起身告退,忽然懂得他對我最大的禮遇,就在為我挪一次椅背。不久,接我位置的人來了,我僅僅接手文書職務一周,但新人教養好,開口閉口都是「師傅」,我離開時他還不忘記說,「師傅有空要常來坐坐啊?」
我從總部下放到營部,但仍在一個大營區,巧遇保防官時我都趕緊閃遠,有一回在福利中心,他的聲音就在左近,只隔著幾排商品架,我嚇一大跳,從產品空隙找到他、躲開他。
保防官聲音清亮,是好聽的男高音,只是曾用那樣的嗓音,唱了恐怖片主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