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國立

旅行是逃避現實並且放鬆心情的一個好方法，有三個基本步驟：首先揹起背包，接著推開大門，再把一隻腳邁出去，就開始旅行了。

以前我是個工作狂，連出國採訪的空閒時間也窩在旅館內寫稿，同業都罵我無聊，為了掙口氣，決定提起我那隻千斤重的腳走出旅館。

在新加坡的Orchard Road上，頓時有舉目無親、心慌腳軟的感覺。好吧，就順著這條大馬路走到底再走回來，這樣不會迷路，也算旅行吧。

走著走著，巷子內傳來一股一股香味。再走，奇怪，怎麼有日本的醬油味。不行，非得進巷子去瞧瞧。那天我吃了廣式餐點，配了碗摩摩喳喳冰，又買了一副太陽眼鏡。嗯，旅行，不錯。

後來去巴黎，想按照新加坡模式，絕不會找不到回旅館的路，就走出去，目標正前方，走到累了，再往回走就是了。大約半小時後，想回旅館複習一下安全感，才回頭就慌了，怎麼前面有十幾條路指向同一個路口？原來巴黎不是棋盤式設計，是輻射狀的，我的旅館在幅射盡頭處的某條小巷子內，但哪裡是盡頭？

好不容易找回旅館，又被同事譏笑，說我連旅行都壓力這麼大，需要去做健康檢查了。不服氣，晚上請他們吃晚飯。在巴黎當然要吃法國菜，但法文跟火星文也差不多，怎麼才能找得到法國菜的館子呢？

不怕，找。我找了家門前有紅地毯，門口掛著兩盞水晶燈的，看起來就像高級的法國館子。捏著存了很久才忍心要花的法郎（那時還沒歐元）坐進餐廳，雞同鴨講地溝通了許久才搞清楚，這是一家賣中東菜的館子。哎，旅行真累人哪。

沒關係，跟旅行，拚了。

隨遇而安 當下幸福

有一年徹底改變了我對旅行的看法，也不再有壓力。

跟老婆到波蘭去，她的包包被搶，裡面有機票、鈔票、相機、護照、手機，和一切能帶給我安全感的東西。那麼回台北吧︱︱航空公司說沒機位，要我等。那是暑假旺季，恐怕得等上一兩個月。

當地有朋友收容我，從此每天我和老婆利用他家冰箱內的材料，自製兩個大潛艇堡，坐上當地火車，以一天之內來回為範圍，繼續旅行。大約兩三個星期後接到航空公司的電話，有機位了，那時我已經捨不得離開波蘭。

那陣子，我和朋友家巷口賣薯條的比利時人成了聊天好友，去了曾到過台灣的波蘭水手家，喝他女兒的滿月酒，走遍波蘭中部大小城鎮。

人生好像本該如此，撞到什麼算什麼。

想起禪宗裡一個故事：

某個小子在深山裡遇到老虎，他拚了命地逃，不料跑到懸崖邊，他想，與其被老虎當下午茶，不如往下跳，說不定還能活？

當他咬牙要往下跳時，卻見懸崖下面又有頭老虎正仰起臉，伸出舌頭舔拭門牙朝他笑。哎，前後皆有虎，怎麼辦？

這時他發現有根樹藤垂在懸崖中間，他攀著藤停留在半空左右搖幌，想說上面和下面的老虎咬不到他，爽。

不幸，懸崖上面有兩隻老鼠大口大口咬著樹藤，眼看就要斷了。這時，某小子見到手邊的山壁上長著一顆鮮紅的櫻桃，他摘下櫻桃送進口中，心想，這櫻桃真甜呀。

旅行不講究未來，不必回顧過去，只有當下，每天醒來趕去搭火車，然後抵達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人不能沒有未來和過去，但偶爾忘記一下未來與過去，當下，其實是最享受的時刻。旅行去。

（摘自《大碗另加》，境好出版）



作者簡介

張國立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曾任《時報周刊》總編輯，得過國內各大文學獎項與金鼎獎。

生性幽默，喜愛美食和旅行。左手寫美食散文，右手寫小說，文筆既可詼諧亦可正經，作品涵蓋文學、軍事、歷史、劇本、遊記等各類題材。近期作品：《私人偵探》、《乩童警探：偏心的死刑犯》、《乩童警探：雙重謀殺》、《炒飯狙擊手》、《一口咬掉人生》、《戰爭之外》、《鄭成功密碼》等。小說《炒飯狙擊手》已售出北美、尼德蘭（荷蘭）等國外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