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智
戰後台灣的歷史學界,大量吸收現代社會科學的理論與方法,研究趨於更加專業與細緻。這種趨向的優點是,不斷開拓新的研究領域;不過凡事都有一體兩面,缺點是,面對歷史的整體認識走向破碎,以及對於外國理論與方法的獵奇趨新,使得原有的史學傳統出現不可避免的斷層。
如果溯源史學史,可以發現,在清末以降中國學術現代化的過程中,歷史學相較於其他學科,比較有機會在傳統學術的基礎之上,再融合新理論、新方法,而非全盤西化,成為西方學術的東方領地。從這個角度出發,顧頡剛與羅爾綱這兩位一流史家的治史經驗,有助於我們思考如何「批判地繼承」舊有的史學傳統。
顧頡剛(一八九三~一九八○),一九二○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歷任廈門大學、中山大學、北京大學等校教授,並榮獲中央研究院院士,他也是中國歷史地理學和民俗學的重要開創者。
顧頡剛在其代表作《古史辨》自序中,回顧本身的治史歷程。他表示,自己從小就有對舊有權威的反叛心態;另一方面,他從原有的文化脈絡,吸取來自傳統的養分,包括傳說故事、民俗戲曲、崔述《考信錄》、今古文經等,轉化為反傳統的動力。
值得注意的是,學界一般認為顧頡剛的成就是「破大於立」,但是他的「古史層累造成說」(所謂的「破」),並非只是為了質疑偽史,而是為日後以地下實物建設古史(所謂的「立」),開啟新的可能性。
羅爾綱(一九○一~一九九七),一九三○年畢業於中國公學,之後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中央研究院社會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以太平天國史、晚清兵制史聞名。羅爾綱是另一種典型的史家,他在一九四三年寫出《師門五年記》,記述向胡適求學問道、師生相處五年的經歷與情誼,出版後亦受到學界的關注。
他回憶自己的青年學術生涯,如何深受恩師胡適的薰陶與教導,行文流暢而帶有濃厚的情感。羅爾綱以清代的乾嘉考據之學為基礎,努力實踐胡適的科學方法,「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更難得的是,羅爾綱在文章中自曝曾經為生活而賣稿,卻因為考證輕率、過度解釋,因此受到胡適的嚴厲訓斥,反而使這本小書更具說服力。
胡適評論羅爾綱的治學「狷介」,也就是行為不茍且的意思。胡適當初辨偽,找出兩百六十二首蒲松齡的假詩,羅爾綱則找出二十首石達開的偽詩。可見他在胡適的師門之下,繼承其師的懷疑精神與考據方法,所以後來能在太平天國史的領域有所成就。
歸納顧頡剛與羅爾綱的治史經驗,對我們的啟發是,史家仍要從本身的學術傳承之中,進一步追求創新,而非只是全盤引進西方學界的潮流,否則將成為失了根的學者,永遠無法趕上或超越西方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