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的問，究竟哪一行、哪樣的年紀容易感覺到此生已矣？一切、一切只能是這樣了。沒有更光明遠大的目標，也沒有所謂將來的美好可言。就像我認識的，周遭的工作夥伴，日復一日看著自己的生命漸漸減少可能。而我們看著一群年輕的生命，在我們眼前亮出無限可能。

四月果真是殘酷的月份，二○○三年的愚人節張國榮從香港文華酒店二十四樓縱身而下，是夕微雨飄飄，天地一片清冷。我當時從廣播中聽到陶晶瑩講這件事，想到了深思高舉的屈原。一身疲憊的我躲進浴室，燈都熄掉，只留一盞燭光。在溫泉粉末化開的熱水中，閉上眼睛，任水與煙將我圍繞。金庸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中，一燈大師幫黃蓉療治疾病時，要她放鬆自己，聰敏如黃蓉自也明白，她說會當自己如同死了一般。如同死了一般，死去方能活來。頃讀陳雪長篇小說《陳春天》，朱天心的序文讓我思之悄然。那本小說，應該有太多的「自己」在裡頭吧。

朱天心談起在袁哲生喪禮場合見到陳雪，陳雪躲在一邊吸煙，後來哭掛在朱身上。就是二○○三四年四月，袁哲生跟我要了一本碩士論文不久後，選擇自死以解決人身大難。我留存著袁寄來的小說集，怎麼也讀不完全。一年過去後，陳雪這本《陳春天》彷彿在紀念著什麼、也在提醒自己什麼。朱天心說：「她凌亂的描述著可能與哲生類似的病況，害怕（或渴望著）與之一樣的結局。」這或許不難理解，物傷其類，那害怕其來有自，是對生命的深切察覺。

L曾跟我說起，服用抗憂鬱藥物時的副作用。彷彿全身筋脈逆轉、細胞倒反著生長，電鑽攻擊著身心，腦中許多色塊在旋轉。在旋轉，他自己與這個世界。果然，敘述是不必要的，溝通理解也是不必要的，唯物一點來說，只要吃藥就好。他說他討厭吃藥啊，即使吃了藥真的比較能夠以理性判斷生活，服膺種種正確的生活理念。我記得他自淡水河口傳來簡訊，說是去醫院準備就診了，掛號時對方回他說今天已經掛滿。明天請早。

明天。果然也是一個奇異的隱喻吧。那是一個可能，《陳春天》裡說：「我想要成為那不是我自己的另一個人。」



（本專欄每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