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勒虎
歌仔戲台上,兩名伶人嚴妝華服,正搬演《梁祝》中「同遊西湖」的橋段。
彼時的英台已然萌動春心,是以總輕倩著身姿,或藉由水袖甩出的褶幅暗示情愫,或閃爍其詞,意圖透過言談間一點儇薄的反光,燭照自身心事。
我一面聆賞一面想:那欲說還休的眉目,眉目底下的沉吟,以及沉吟背後反覆的斟酌,推敲,不正是初識之際,你、我互動的真實寫照?舉手投足間撩起的絃外音絕非對牛彈琴,而是隱密地覺察到:對方也正以同等曖昧的尺度探測自己,丈量自己。
於是,春情如同堤岸芳草暗生,又彷彿湖上行舟,隨著水波灩瀲流轉,在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清朗照映中,無疑含藏著悉心接納的喜悅……我有時候覺得,這就是兩個人相處的最好的時光。乍暖還寒季候,彼此以禮相待,偶爾不著邊際地比肩漫談,偶爾謹小慎微,信步朝對方拋出謎面,旋即又設法自揭謎底──就算最終答非所問,那悵然的錯失裡頭,畢竟帶有幾綹感傷的甜味。
還記得那回前往西湖遊覽,適逢暑氣蒸騰的三伏天。杭州八月,盛夏午后的熱風頻頻鼓盪,遊人緣著步道漫撒開來,喧笑如蟬噪,撩亂,恣縱。所有舟船皆消停了,湖面結著脂膩般的鬱色,彷彿要將一切閑情封抹殆盡。
翌日清晨,我又獨自去了一趟。人聲稀絕的水岸,空氣又恢復成原本明淨的質地。踅過九曲十八盤,也看了斷橋,也看了長堤。也看了遠遠近近鋪展開來的荷花田。部分荷葉耷垂著,葉緣已然枯皺,三兩隻蛺蝶自綠意交掩處蹁躚而出,恍惚間,似有一絲秋瑟浮掠過眼底,化為朝暾褪淡的金邊。
偌大的西湖,興許就是牠們今生的滄海了。
那時節正如同此刻,清風徐來,而水波未興。我總覺得,戲台上英台婉轉的身段像你,舉止分明熱切,卻猶仍苦無機會示情;山伯訥然的姿態也像你,一張張倒映於湖心,敷粉的、明眸皓齒的臉蛋,從同遊到相送,儷人們總不忘作伴偕行──雖然彼時的梁祝尚無由知曉,三春去後,一切終歸於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