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須文蔚

在所有的文學概論課上，談到文類時，都會將詩歌、小說、戲劇與散文並列為「基本文類」。考察現代文學史，在西潮東渡的過程中，《新青年》在五四運動前就曾展開過「舊劇評議」，藉由批評傳統戲劇的保守，建立嶄新的戲劇觀，希望戲劇能成為傳播思想、組織社會與改善人生的工具，因此透過翻譯劇本，引進現實主義話劇，就成為文學革命重要的一個環節。

不過在台灣的文學教育改革中，戲劇文學始終是遭到遺忘與忽略的「邊緣人」。雖然在一○八課綱中，希望中年級的小學生「聽懂適合程度的詩歌──戲劇，並說出聆聽內容的要點。」在教科書的篇章中，小學高年級應當納入「兒童劇」，在國中與高中時，現代文學的篇目中宜納入劇本。只要爬梳目前市面上的國中與高中課本，劇本幾乎都渺無蹤跡。翰林出版社是唯一重視劇本者，在國中第六冊有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普通高中國文第五冊收錄《威尼斯商人》，技術高中國文第六冊中編選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另一個鳳毛麟角的例證則出現在龍騰出版社，技術高中國文第六冊課本中的「自學篇目」節選了高行健的《山海經傳》。

戲劇不受重視，也可從收錄有劇本教科書都放在最後一冊（目前普通高中只上五個學期），顯然不想打擾學生的學習？而且多為翻譯的外國劇本，當代台灣戲劇創作的缺席，是目前中學文學課堂上，最為煞風景的一個缺陷。

二○一六年春天我為高中國文學科中心規劃種子教師培訓時，就以「戲劇與國文教學」為主題，特別請東華大學華文系許子漢教授一同規畫，他是秋野芒劇團的創辦人。在大學堅持現代戲劇教育的他在偏鄉的孩子身上，看見戲劇的力量與希望。迄今秋野芒劇團在花蓮與全省偏鄉為國小學童已演出超過三百場，累計演出里程約二萬九千公里，他身上燃燒的戲劇魂，確實感染了參與的老師們。

培訓中，不少老師說，他們有志於戲劇創作與表演，但是多半受到漠視，有著不少委曲。因為戲劇長期不在國文教學的系統中，無從帶動中學生研究劇本、創作劇本、讀劇，更別想正式演出舞台劇。最為無奈的是，缺乏舞台劇本創作與表演的指導下，中學課堂上文學作品改編的短劇，學生僅能憑藉著影視劇的收視經驗，多半都是搞笑、嬉鬧與惡趣的演出，經典戲劇對現實的批判、理想的追求、人性的關注和靈魂的拷問，幾乎無緣接近台灣的青年。

在培訓課程前，在子漢老師帶領的讀書會與籌備會中，我們擬定了一個系列從戲劇史、古典戲曲、戲劇創作與改編、讀劇、排練與演出的課程，三天的活動，讓老師們辛苦地走完與體驗真實的演出任務。三天的培訓活動結束時，五組老師提出的劇本創作，不少反映了教學現場的艱辛，人生的體悟，都頗為動人。

歷經了半年的準備，教育現場的實驗，二○一六年秋天的成果發表，有近六十位種子教師提出了教案，要競爭未來巡迴全台各校園，提供觀摩的機會。有老師從基礎的小說和戲劇敘事的框架入手，設計出整套的加深加廣課程，讓中學生成為說故事高手。有老師利用讀劇的形式，讓當代作家與蘇軾對話，滾動式的改編方式，兼顧了文字的深度，也容許孩子小小顛覆，原本就喜愛小說與戲劇的同學，更因為讀劇與表演的訓練，忘記了下課鐘響。

種子培訓結束後，二○一九年實施新課綱，原本期待看見有更多劇本進入課堂，不料事與願違，於是我起心動念想為有限的劇本製作「讀劇工具箱」系列影片，每年挑選一則戲劇的課文，以影片教學讓讀劇可以大步邁向課堂。

選擇以「讀劇」作為教學活動，是因為在升學壓力下，要動員全班排演戲劇，在台灣恐怕有困難，讀劇的形式比較簡單，一般是導演與演員針對劇本文本，進行詮釋、互動與協調的工作流程。在強調探究學習的今日，讀劇可以讓老師與學生一同閱讀戲劇文本、理解歸納、整合表達與深度討論，經過相互切磋與說服，最終以讀劇的表演形式呈現戲劇的藝術。

台師大的「讀劇工具箱」以易卜生的《玩偶之家》為主題，邀請相聲瓦舍藝術總監馮翊綱主講〈我們一起學讀劇〉，帶領學生進入讀劇的殿堂，也提供了操作的細節與步驟。在文本的閱讀與教學上，請到台師大文學院院長陳秋蘭主講〈認識易卜生〉，須文蔚談〈娜拉熱在吵什麼──《玩偶之家》對華文文學的衝擊〉，以及易理玉講解〈成為一個有思想的人──《玩偶之家》素養教學的應用與延伸〉，讓學生在演出前，能理解易卜生批判社會的意志，啟蒙讀者能夠珍惜自身的個性，勇於挑戰時代的封閉。

「讀劇工具箱」還特別邀請「On Stage表演藝術工作坊」團長張文易與副團長王識安，示範《玩偶之家》第三幕選段讀劇演出。兩位演出經驗豐富的演員，事前經歷了細密的討論與溝通，特別將原本劇本中較為「書面語」的台詞，調整為比較口語的形式。負責製作的孫昱文挑起朗讀舞台指示的工作，以正式演出的格式，兩位演員手拿著劇本，配上簡單的音樂與燈光，由演員以聲音詮釋角色對白。飾演娜拉的張文易讀來動情，感受到女主角所遭受的誤解與壓力，眼角還泛著淚，讓人感動。

期待「讀劇工具箱」作為敲門磚，通過YouTube公益播出，讓戲劇從邊緣回到中心，以生動的活力注入國文教學安靜與沉寂的血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