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云

啊，她的燈燒起來了，火燒燈、火燒燈！

一群街坊頑童提著各式燈籠圍聚在騎樓下亢奮尖叫，齊指著一個小女孩手上著火的蓮花燈。女孩驚慌地將烈焰焚身的燈籠撒手，眼睜睜泫泫然盯著地上一朵被無情火舌大口吞噬的紅蓮，直到聞聲趕來的大人幾腳踏熄了殘火。

每逢元宵，這幕浴火紅蓮的情景，總會在記憶裡顯影。

那個遙遠的年代，別說光影千變萬化的LED燈，連裝電池的塑膠花燈也未問世。每個孩童手中提的，都是老師傅以嫻熟手藝，用竹篾骨架，糊上各色彩紙紮製的「鼓仔燈」。

農曆年過後，街頭就會出現賣燈籠的小販，攤架上錯落掛滿的一盞盞溫暖燦亮的燈色，儼然就是晚冬裡待售的小確幸。除了簡單畫上幾筆花鳥山水、收拉如手風琴的直筒提燈和傳統造型燈籠，那些糊著紅黃藍綠玻璃紙的飛機、戰艦、坦克，都是當時最時髦的高價商品，也是男孩們的最愛；而小女孩心念嚮往的，則是蝴蝶金魚，尤其是那盞桃紅瓣脈分明，妝點著幾莖卷曲綠葉，鮮活得宛如剛從初夏的荷塘裡採摘下來的蓮花燈。

每年，父母親總會如我們所願，為我和小哥各買一盞燈。晚飯後，父親劃了火柴，點燃燈籠內的小紅燭，一團迷魅的光影倏然照亮了我們的心眼，迫不急待提起花燈就到騎樓下和鄰家玩伴會合。滿街亮著燭火的花果蟲魚、飛禽走獸，仿如傾巢而出，伴隨著孩童歡樂的嬉笑與間歇的煙火鞭炮聲，將整座城市騰沸的夜，延燒成一場華麗的夢。

顫巍巍提著蓮花燈，我時不時瞟一眼花心晃動的燭焰與透光的鮮紅花瓣，小小的心靈洋溢著暖暖的滿足。不久，注意力又被吸引到男生的武器大賽上。

看我的戰鬥機飛飛飛、坦克車所向無敵、我的航空母艦更厲害……啊啊，她的燈燒起來了！

看到全神貫注時，悲劇就瞬間發生了。我哭喪著臉瞅著大人清理善後，男孩們卻在一旁訕笑，就連小哥都幫著幸災樂禍。直到有人指著他的戰艦驚叫︰哎呀，你的船也著火了！

夜色尚早，母親終究不忍，又給我買了一盞便宜的紙燈。我雖不喜歡那盞造型單調的燈籠，也只能聊勝於無地提著出門應景。而小哥卻拒絕了紙燈，決心和堂哥以及年齡較大的男孩們提著克難燈籠：挖空的蘿蔔、釘孔的奶粉罐、浸漬煤油的火把，一路吆喝著到街尾廢棄的防空洞去探險。還不忘霸氣地回頭叮囑我：女生不許跟來。

可我無意跟隨。騃立騎樓下，我的視線早就被磁吸到鄰家女孩盈臉的笑意與她手中的蓮花燈上——那盞透溢著紅灩灩火光的燈籠，也被定焦在童年的記憶裡，遠遠地，煜閃著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