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廣
寫詩寫了幾十年,一回首,感覺宛如一場大夢。而夢中究竟經歷了什麼,也是恍恍惚惚,不甚了然。「朝著有光處前行」,大概是顛躓的旅程中唯一的信念。
我一向不是個有才華的人,寫詩對我來說,起初只是為了填補內心的缺憾,寫久了,竟被新詩內容的豐繁與形式的多姿深深吸引,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導引我朝向未知的界域前進。
在高中階段以前,文學於我幾乎是絕緣的。生長在農村,課外讀物是奢侈品,接觸到的只有少數幾本故事書。課堂寫作,當然是乏善可陳。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參加文藝營是一大轉機。那時為了增強寫作能力,加入了校刊社。救國團主辦的復興文藝營是年度大事,高中生要參加是很不容易的。我們的主編報了名,因故不能前往,就由我替代。這個因緣,卻讓我與文學,尤其是新詩,碰出了奇妙的火花。
記得在文藝營,第一次上新詩課,情緒澎湃不能自已,是夜寫了生平第一首詩,長達一百七十五行。我興奮地在日記寫道:「一個天才詩人誕生了!」第二天上商禽老師的課,他一再強調寫小詩的重要。「沒有經歷小詩意象的錘鍊,要想寫出精練的詩作,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晚我一直思索老師的話,並重讀自己的作品,竟然被鬆散的文字嚇著了。於是,刪去了一半。隔天上羅門老師的課,他說:「歡迎同學拿作品給我看,但請勿超過二十行。初學新詩,寫太長,不妥。」我的心揪了一下,不敢想像老師若是看到我一百七十五行的詩,是何等表情。那晚,我在日記寫道:「一個天才詩人夭折了!」
儘管如此不堪,寫詩的夢一直蟄伏在我的心中。我耐心地等待它有一天會變成蝴蝶,飛進我的詩裡。後來才發現原來我少了詩人洋溢的才華,然而我仍繼續寫下去,因為我相信沒有才華寫出來的詩,是有才華的人寫不出來的。我是甘蔗,就開自己的花,不用去羨慕玫瑰。
瘂弦老師是新詩組導師,有時他會帶著我們去眺望銘傳商專山下的燈火,朗讀他的詩作。他迷人的嗓音,讓我的心更貼近了新詩。那時有個小說組學員洪媽從(後來改名為洪醒夫),才華橫溢。我常向他請教,他指出了我許多盲點,讓我的創作有了很大的進境。這是我青少年時代寫詩的起點。
寫詩,是來自內心的一種召喚。可能是對生活與時代的呼應,也可能是對時間的溫柔對抗,甚至是安頓自我的獨家祕方。瘂弦老師曾說:「寫詩就是向讀者作一誠摯的告白,也是對自己作一深切的質詢。」
老師在〈如歌的行板〉,點出生命本質繼續流動的特質,也點出理想與現實建構的世界,有許多事是「必要」的。這樣的節奏,在輕快中帶有嘲諷,因而有不少人模仿行板,一時蔚為風潮。但我被深深打動的是:「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感覺彷彿碰觸到老師內心的某根弦響。
這句話,成了我在困頓中還能繼續流動的一股奇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