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人】 姜尋 光靠情懷活不下來

文/記者桂濤、張漫子、陳鐘昊 |2021.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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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客走進位於北京楊梅竹斜街的模範書局。圖/新華社
一名讀者站在北京市西城區模範書局.詩空間的書架前。圖/新華社
北京市西城區拍攝的模範書局+詩空間內景。圖/新華社
北京市西城區模範書局.詩空間閱讀。圖/新華社
姜尋展示他在2015年受瑞典斯德哥爾摩諾貝爾博物館的邀請,推出的作家莫言《大風》的線裝書。圖/新華社

文/記者桂濤、張漫子、陳鐘昊

要找姜尋不難,只須在他的書店裡「守株待兔」。每天上午九點起,長髮的中年書商就會照例在模範書局北京的六家書店間穿梭巡視。

姜尋會快步走過一排排書架以及散置四處的版畫、拓片、老建築石構件。各店由店長打理,姜尋只須定期跟他們在線上開會,偶爾還有針對性地給每人推薦些書。比如,「內心不夠強大的」,姜尋會推薦《老人與海》,他說那書曾感動過他自己。

飄著咖啡濃香的書店裡,姜尋總能遇到相識的訪書客,於是停下來和他們聊上幾句。聊書,也聊生意。

他會告訴他們只印一百冊、董橋簽名鈐印的《一紙平安》珍藏本到貨了,那些燙金小牛皮封面的寶貝被愛書人競相收藏。他會記下他們誰想要那難尋的、好品相的富蘭克林圖書館一九七五年版「一百部偉大著作系列」,然後想辦法聯繫願意出手的藏家,從十幾萬的書價中賺上百分之十的佣金。

有時興起,姜尋還會告訴書友,某企業又和他一起給山區的孩子捐了批書,每本書上都蓋著模範書局的小印章,滿臉得意。

要生存就要妥協

連接買家與賣家,讓好書在書架間流通、重生——古往今來,這始終是書商的使命與營生。只是在浮躁、網購和電子閱讀的衝擊下,今天的書商想要堅守,就不得不應變。

蘇格蘭最大的二手書店入口處,掛著一個被店主用槍打碎屏幕的電子閱讀器,以示憤怒與對抗。「紙書不死!」等口號在西方的書店、書鎮裡也常見。

姜尋的書店裡找不到憤怒。有人說,書商要生存就要妥協。姜尋說,他選擇與這個時代合作。對電子書,他不支持、不反對。他知道,只靠情懷的書商活不下來,只賣書的書商也活不下來。姜尋寫過一句詩:「沒有開之不敗的鮮花,只有不停綻放的美麗。」

只在圈子裡銷售的限量版、精裝幀高端書,書店裡擺放的「心靈雞湯」(大眾書),印著「一生二人三餐四季」和切格瓦拉頭像的十元冰箱貼等文創,幾十元一杯的咖啡——它們一同構成了書店三分之二的帳面流水。姜尋說,他之前也不賣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作品,後來問的人多了,也就上架了這些「因為發燒,所以暢銷」的流行書。

姜尋還「販賣」書店空間。他把書店租給電影導演和音樂家使用。六家書店中,最受歡迎的是二環里由一座百年老教堂改造而成的書店。十五公尺挑高的空間裡,陽光從印花玻璃窗照進來,落在一架架書上。時尚的女孩拿著手機在這個書店裡四處拍,然後把這糅雜了信仰、書頁和情調的「最美書店」發到朋友圈。

姜尋說:「是時代造就了『教堂書店』。」他並不介意書店成為「網紅」,他不排斥流量,就像他不排斥東野圭吾一樣。誰說書店就只能賣書?誰說今天的書店裡不能喝咖啡、談戀愛、上自習?一篇寫模範書局的文章題目是〈不在書店喝咖啡的青年不是好「鹹魚」〉。姜尋說那是「標題黨」,不過他喜歡,因為裡面「有一種關於書店品格與角色的引領」。

講好書店的故事

姜尋本行做設計,也做過出版,他的書店都親自設計,大到老建築的空間改造,小到書架顏色樣式。他收藏了幾萬塊印書用的老木印板,喜歡四處蒐羅各式各樣的西洋裁紙刀,還致力於設計出「最美的書」。書店實在周轉不開時,他才會拿出一本自己早年所藏的宋元善本,換來幾十萬的救命錢。

他自小愛書、藏書,自己的部分藏書也放在書店的架子上,包上書皮,標明不售,有線裝本、毛邊書、簽贈本,很多是關於買書、淘書的「書之書」。

因為偶爾覓得的一本上世紀前半葉書店的書目底本,姜尋七年前在那家書店舊址旁開了一家懷舊式書局。那是他的第一家書店。之後的幾家書店開在金融區、旅遊區,每家店的銷售策略都針對顧客人群做調整。

姜尋東北口音重、語速快,肚子微微凸起。談話間他常提到「B2C」、「項目」,談資本的「合縱」,還把在市場流通的珍本書稱為「類似金融產品」。

姜尋說,新冠疫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曾覺得自己力量很大,靠做設計就能反哺書店,不需要別人入股書店。但當書店存活真的成為問題時,是否和資本合作就不是問題了。

與姜尋談話,有時我會恍惚,努力想要在「讀書人」和「生意人」兩端間將他更精準地定位。他是個讀書的生意人,還是個做生意的讀書人?他借資本之力拯救「書之愛」的理想,他的理想又是否會被資本反噬與異化?

也許這些都不重要。理想主義者說:「紙張會被燃燒,書店不會逃跑。」現實主義者說:「但餓肚子的書商會逃跑。」重要的是,姜尋沒有逃跑。

這時代讓愛書人困惑。老書店一家家倒下,新書店一間間開業。走進去,又分不清是「賣咖啡的書店」還是「賣書的咖啡店」。資本希望借助書業增添溫情,書業也需要資本為自己續命。

當世界被毀壞時,修復它的方法都在書店裡。但是當書店要潰敗時,該去哪裡尋找修復的方法呢?許多人覺得姜尋找到了。用他朋友的話說,「他把一塊鐵捂熱了」。

不管怎麼說,這些曾經廢棄的老房子,如今被救活了,人們走進它,和書共處一室。姜尋探索的「老宅子書店」模式,已是許多人心目中賦予老建築和書業新生命的標竿。

不斷有人邀請姜尋去看看他們的老宅子,去策畫與設計書店,姜尋也努力挖掘這些宅子的文化淵源,把書店的故事講好。姜尋說,他不僅是書商,也是書店人。不僅自己做書店,也為別人打造書店。他為中國大陸東北某大學設計規畫了一個一千平方公尺的文學書店,據說很受年輕人歡迎。

不只是書店

提供的是「學習場」、「閱讀域」

記者:模範書局靠什麼實業來維持運營?

姜尋:我們把書店做成一個「空間複合體」,這個空間基於書店,閱讀永遠是第一位的,但它又不只是書店。我們還挖掘開發它的附加價值,讓讀者在這個空間裡能真正觸摸文化、觀看演出。比如,去年在模範書局「詩空間」書店裡舉行了三十五場音樂會,讓青年藝術家們在這個獨特的空間裡演出,免費開放,只收聽眾一杯咖啡錢。場場爆滿,這是我們一個孵化成功的「空間複合體」案例。之後,我們還計畫推出青年舞蹈表演,期待能贏得觀眾和收益。

記者:除了出租空間,書店還有什麼收入?

姜尋:我們還有一個角色是為藏家找到心儀的產品,為賣家找個「好婆家」。歷朝歷代的書店其實都有這個功能,以高端書籍產品為主。

當然還會有一些大眾流行的書籍,這兩部分業務獨立又並行。大眾讀物和圖書衍生品(文創商品)我們也重視,比如模範書局前門店,到訪的顧客裡遊客比較多,雖然一個冰箱貼可能只賣十塊錢,但旺季也可以月銷一千多個。

記者:模範書局的各個門店似乎偏重都不同,是針對書店所在的不同位置進行單獨設計嗎?

姜尋:是的。我的書店不做「標準化」,而是因地制宜地設計,我覺得這是我們的一個特質。

楊梅竹斜街的門店偏向於喜愛胡同文化的群體;天橋大劇院的門店就圍繞導演、戲劇界人士來設計……我們的新店面開在大學附近,那裡有七萬多名學子,所在建築原本是一個一九五○年代的外國專家樓,很古雅,但經設計後,很潮、很當代。

記者:有人稱您的書店是「網紅書店」,喜歡這樣的稱呼嗎?

姜尋:我覺得這個「網紅」稱謂不太準確,不過別人說我們是「網紅」書店,我也沒有不高興。二○一四年我剛開店時,經常有一些高流量「網紅」來探店,關注度一下子就上去了,書賣得特別好。後來,我就挺願意接待「網紅」,還有一些明星、影星。但我們從來不主動找他們做宣傳。

其實,我們也不完全是「網紅」,還是實實在在在做一些事的。比如店內的雕版印刷和書籍裝訂體驗,就是一個傳承文化遺產、讓讀者真正觸摸文化的窗口。我們也給貧困地區的孩子捐書,最近就給一個地區的孩子捐了一批詩集,有些孩子可能因此第一次讀到詩。

記者:有人說,未來書店就會是這種老宅子書店形態,它提供的是一種「學習場」、「閱讀域」,而不僅僅是賣書的地方。

姜尋:時代造就了這樣的書店。今天年輕人來書店喝咖啡、上自習、交朋友,有什麼不可以呢?這也是引領大家,建立一種品格,也是需要書店扮演的一個角色。

書是我們不能放棄的業務,必須保持住。但是嚴格來講,書店行業這兩年就是一個夕陽產業,只是愛書人、愛書的資本依然存在。我相信人有回歸的時候,人們總有一天會發現閱讀是最廉價的獲取知識的途徑。

新華社港台部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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