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春榮

自出生以來，這世界就是一大片冷冷的白，厚厚的白，無盡的白茫茫。冰山加冰原加冰川，白雪皚皚，與世隔絕，也與世無爭，只要靜靜躺在深層洞穴，沒有人能察覺我的存在，尤其一身雪白，融入暖暖的洞穴裡，無憂無慮，可以把一生唱成純淨的白色之歌。

自長大後，不得不離開母親，流浪索居；踽踽獨行是我不變的身影，與孤獨為伴，寂寞為伍，為覓食而行行重行行。年輕時，冰川上老弱的海豹是舌尖上的佳餚，擱淺的鯨魚是豐富的美味。然而好日子過了頭，好景不常在。隨著冰帽溶解，冰山崩塌，冰湖愈來愈多，浮冰愈飄愈遠，美味和佳餚的蹤影不再張口可得，而是愈來愈稀少，集體遷移，彷彿消失不見在著極天凍地的酷寒世界。

是時間作弄人間，極端氣候改變生態。偶爾游在冰川裡，我暗暗察覺冰川底部慢慢湧入2℃的暖流。曾幾何時，以往冰原絕對穩如泰山，再怎麼追趕跑跳，都無法撼動。如今這世界變了，走在上面要小心翼翼，步步為營，怕一不小心踩裂踏空，掉落川下，弄得全身溼淋淋。萬一爬上來，再迎上冷颼颼的風灌過來，那可有罪受了。

我覓食的範圍，原本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雄霸一方，極地稱王，不愁三餐；但伴隨著壞日子臨頭，鎮日一無所獲，我只好硬著頭皮走出這片白茫茫冰原，走向「千山鳥不絕，萬徑人中有」的村莊農舍，翻覓可以祭五臟廟的食物。孰料一陣乒乒乓乓，引來狗狗驚聲尖叫，村莊農舍的燈一一亮起，人們手拿長槍向我位置邁進。一看大事不妙，我三腳高兩腳低，落荒而逃。耳邊聽見人們驚呼：「是北極熊！」「怎麼會在這裡？」「太嚇人啦！」緊接著「噼哩啪啦」槍響，劃過澄澄夜空；我更是頭也不回直奔寂天寞地的冰原，才敢放慢腳步，一顆狂跳的心才慢慢定下來。

雖號稱北極之王，但我平生無大志，只想單打獨鬥，倖存於這綿延數千里的冰封雪地。生命的意義，只求卑微的生存。但如此「野性的呼聲」，何其艱難，何其微弱。永遠處在飢腸轆轆中，往往產生幻覺，彷彿看見一大群海豹在遠處海邊憩息嬉戲，逼近衝過去，只有貌似的冰塊、浮冰，靜靜流動。每天的奔走，都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不斷燃燒體內脂肪，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至於飢腸轆轆的極至，便是以大吃小，物傷其類。雖然我頗以為不妥，但愛莫能助，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小熊還沒機會長大便告別這塊冰原。

望著眼前不斷湧現的冰湖，不斷脫落裂解的冰山，望著海平面不斷上升；我隱隱覺得岌岌可危，大限將至。北極熊沒有明天，再怎麼衝霜冒寒，遺世獨立；將在這冰山雪地中靜靜倒下，被這一大片冷冷的白覆蓋，呼呼颳起的彌天冷風將成送葬的輓歌。

彌留之際，我看見今天的北極熊，是明天的人類。而北極熊何其無辜，這一切的災難，都是人類一手造成。工廠、汽車、火力發電廠一直不斷排放廢水廢氣，製造汙染，讓整個地球暖化；每況愈下，愈演愈劇，幾乎不管環保，謀求有效改善。試想，有朝一日當海平面上升超過三公尺，地球全面反撲，人類將一步一步走入沒有光的所在，後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