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去年底，擁有百年歷史的中央書局重新要開幕。我將訊息分享於臉書，隨即有位年輕的臉友留言告知，他們有一種別致的文具也要跟著，躍上這個充滿文化榮光的舞台。

看到留言者的名字：徐振捷，不禁莞爾一笑。四年前初識時，他和同學在台中酒廠文創園區擺攤，販售一種叫「梨煙筆」的文具。原來他們在后里山區，遵循環保理念，利用廢棄的水梨樹枝，研發了書寫用筆。創業迄今，相信一定又精進不少，才會被歷史悠久的書局相中，邀請為開幕夥伴。

振捷並非后里在地人，最早時，只是和同學參加水保局的駐村學習，前往里仁社區蹲點。但參與這類學習計畫的人何其多，他們是如何領悟，進而找到機緣，當然教人好奇。

初時，在這處盛產水梨、柿子的淺山，他們如一般大學生稚嫩，根本不清楚果園的栽培內容。反之，針對年輕學子下鄉，一般農友往往也不會奢求，只期待他們從中獲得粗淺的體驗即可。譬如如何嫁接水梨，為何使用套袋，或是了解產銷過程等等。但振捷心細又敏銳，隨即注意到水梨收成後環境破壞的問題。

一棵梨樹的成長，梨農往往相當呵護，接枝、套袋等無一不充滿科學精神的研發。而在栽種過程裡，除了肥料和防蟲藥，一些接枝用的膠帶，保護水果的紙袋等等都是必須使用的。

台灣高接梨的種植方式，都是嫁接來自日本、梨山的梨穗，需要用到絕緣膠帶纏繞。為了隔絕蟲害及日晒，還會套上含有溼強劑的塗蠟套袋，並以鐵絲纏繞。夏末即將採收果物，放眼望去便是滿山滿谷，彷彿落了一堆雪花的丘陵。

只是水梨採收後，這些保護的器物往往丟置一旁，積聚成果園的垃圾。過去，面對小山高的廢棄物，當地農民為了省錢，直接淋上汽油露天燃燒。如此一了百了，勢必造成空汙。晚近台中空氣品質不佳，梨園焚燒廢棄物，說不定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徐振捷相當難過，甜美果實背後竟然是這樣不堪的環境犧牲。除了露天燃燒，農業廢棄物能否找到更妥當的處理方式，成為他反覆思索的議題。後來他和同學利用了廢棄梨梗，找到創造商機的可能。

但一根梨梗，如何改造為精緻昂貴的好筆，絕非簡易的削鑽打造即可。還得需要團隊合作，每個細項都得充分了解。除了果園梨子的生產，還有其他製作好筆的過程，以及跟農民的合作，都得允當配合。他們便這樣從零開始，逐一習得製筆的巧手功夫，進而組成了梨理人工作坊。

後來我和他又有意外的另類相逢。那一回是自己帶著關心石虎的健走團隊，在「貓仔坑」來去。里仁社區過去因石虎出沒，才獲此舊名。但晚近山坡地大量栽種果樹，生態環境嚴重破壞，幾乎未再有紀錄。

振捷駐村時，還聽過石虎的故事，知道有人曾飼養。但這些都是生活往事，里仁社區許久沒有石虎的蹤跡了。產業道路那些「小心石虎出沒」的標誌，只是設計給遊客注意，嚴格說來並無實質助益。

我們成為臉友後，他告知母親因喜愛我的生態旅行書寫，曾買過好幾本著作，那時候他是國中生，有時也跟著翻讀，因而對自然環境議題有些熟悉。高中時喜歡昆蟲，第一志願還想就讀相關科系。後來跟家人務實討論後，才選擇商科類別，怎知後來還是連結了。他覺得自己相當幸運，這兩個學程對其研發梨煙筆都有相當幫助。

梨煙筆的製作，最終目的當然還是希望農業生產的環境是友善的，石虎才有機會回來。保護石虎人人有責，當地人也認同，但打心底還真煩惱發現石虎。若真有紀錄，為了保護，恐怕栽種的環境都要設限。這種心理矛盾，大家都能理解。以里仁社區目前的狀態，保育這一步還有長遠的路。

梨煙筆的故事，以環保為先的文創之作，後來獲得台中十大伴手禮首獎。有此基礎，他繼續以水梨研發，希望能為農民帶出更多商機。這是一位平凡年輕人的不平凡故事，他和同學靠熱情和好奇打底，以環保摸索出這條路，而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