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素娟
同事問:「福報家庭版某文章是你寫的?」「可以標上服務的單位啊,不然你那菜市仔名,誰知是你寫的?」
是的,每個年代有屬於自己的「菜市仔名」,在人群裡一轉身,「撞名」是常事。我所屬年代的女生一堆娟,美娟、麗娟、秀娟、秋娟;一群美,富美、麗美、秀美、美蘭;要不就是與月色相媲的春娥、月娥、秀娥或是春月、秋月、麗月,等等。當然,也見春滿、春足、春嬌、春美及春花,春意盎然。
我父生於民前一年,莊稼郎,一輩子在鄉間忙轉,識得的是莊稼蔬果,飼養的是豬雞鴨鵝,身分證填的教育程度為「識字」,僅粗粗識得常用字,他曾自嘲:一大篇文「看烏烏,摸平平」,眼睛看到的是烏鴉鴉的方塊字,用手摸去也感覺不到凹凸高低。就父親識字的程度,能讓我有這個菜市仔名,我打小就心滿意足。
有個同學,村人都叫她父親「豬哥」,小輩的稱呼他「豬哥叔」或「豬哥伯」。小時不懂,總疑惑怎麼有人取這樣粗糙的名字?略長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叫「智高」,只是閩南語的諧音,加上村野人家的隨興發音,聽來才不那麼順耳。智高叔其實也真的聰明,他將女兒取為春美。春美就是賰米,賰,就是有剩餘之意,在那個貧困的年代、窮荒的山村,米糧能時時有賰,一家人能三餐飽腹,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姑姨嬸妗輩,就常見取作罔腰、罔市、阿足、阿滿、招弟。「腰」當作「育」,「市」當作「飼」,都是養育之意,在重男輕女的社會,生到女兒只好罔腰罔市,姑且餵養;足與滿,也大都覺得女兒夠了,到此即可,最好下一個即男丁,所以,「招弟」的責任真重大。
有幾年間,大哥承包台糖的甘蔗採收工作,需大量雇工,半個月一次的工資發放多半在晚飯後,大家聚集在廚房暫充的辦公室,由大哥唱名發放,一時間「腰市滿足」,景象太平。
村裡有位鄭姓大嫂,名飯,「鄭飯」以閩南語發音,聽來十分具象。有次大哥唱到她的名,同一時間,屋外響起男童的聲音「貯飯貯菜貯豆腐,吃米糕配滷卵(蛋)」(貯,音té,與「鄭」的閩南音相類),或許他是餓著肚子單身夜遊,碰巧聽到屋內的唱名,隨口編了順口溜。朗朗的童音,加上他以一支雞箠(農家趕雞用的竹製工具)劃過屋後的磚壁,效果十足,聽得屋內大人一陣哄笑,待有人出門去想看是哪個頑童,早已不見身影。
我想大部分人的名字,都代表父母對孩子的期望與祝福,也因此取名、改名等姓名學蔚為流行,歷年不衰。有此菜市仔名,足見我識字不多且家計困窘的父親,當時雖已有五個女兒,對這最小的女兒也不想罔育罔飼。這樣珍視的心意,如今想來倍覺可貴,我怎能不珍惜這個菜市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