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聆
媽媽要生了,阿柴伯的腳踏車不肯出借,說他的車已經掛起來了,不易卸下,爸爸只好連走帶跑地去鄰村找產婆。或許是藉口,或許是合理的推辭,在那個全村二十幾戶人家,卻只有兩輛腳踏車的年代,也難怪阿柴伯捨不得。幸好,最後弟弟順利出生了。
小時候覺得爸爸很偉大,人家怕死人,他不怕;小孩怕鬼,他不但不怕,還說抓到有賞。年少時,曾滿心仰慕那些富貴人家;年歲漸長,反而更加佩服那些出身貧寒,加倍努力讓自己變得不平凡的人,爸爸就是。他靠著在鐵路局上班的微薄薪水和幾畝田地,養活了十口之家,努力攢錢之餘,終於在弟弟兩歲那年實現夢想,晉升為「有車階級」。
記得剛看到新車時,祖母就在媽祖姑婆(我們姓林,故如是稱)那兒求了平安符,媽媽也縫製很多奇形怪狀的布類,為腳踏車穿上衣裳──很像現在的寵物狗,白日觀賞,晚上加鎖。前桿放置的竹椅,是我與弟弟爭寵的王座;附在龍頭的響鈴偶成玩具,更成為出發時的起駕鳴笛;前照燈會隨著踩踏力道的大小忽明忽暗,爸爸騎乘時自是騷包地左搖右擺,但總是腳力十足、明亮無比。
直到腳踏車已家家普及,阿坤叔的電動腳踏車更取而代之成為全村第一奢豪,它才被放置於屋簷下。
後來,爸媽為了拓展生計,媽媽去市場開店,爸爸利用下班時批貨,腳踏車後座改裝成又大有寬,有時貨堆得有一個人高。不服輸的態度、硬拚苦幹的精神,讓它和爸爸贏得另一個綽號──鐵牛ㄟ!
爸爸很多生財發想,他常說:「力氣是不會用盡的,睡一覺,明天就有了。」舉凡建醮時買磨粄機營業、村中草菇外銷時買打草繩的機器,都是隨機應變的生財之道,勤勞的妻子與兒女也都齊心支持。還記得〈木蘭詩〉就是我與弟弟在隆隆的機器轉動聲中,一邊塞稻草、一邊背誦完成的,當下真有一種身歷其境之感。而當一綑綑圓滾滾的草繩裝上車,爸爸又化身人力車伕,拉去交貨給真正的鐵牛拼裝車,「鐵牛ㄟ」只能在身後目送他們離去。因為,那是屋簷下的腳踏車所承擔不起的。
幾十年過去,一家人的代步工具早已換成七人座休旅車,爸爸的腳踏車也退役了,但世代交替也取代不了兒時記趣,那些畫面,始終縈繞在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