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以「緣起論」為基礎的佛教，其邏輯的結果必然是「無神論」而不可能是「有神論」，但是普通的輿論總是誤認為佛教是「有神論」或「多神教」，一方面，佛教中確實是有各種各樣神的存在，但這些神都只是佛的教化對象，而不是人的崇拜對象，其地位與各類眾生是一樣的。在佛教的語境中，我們不必崇拜神就像我們不必崇拜其他五道凡俗眾生（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一樣。另一方面，佛、菩薩、羅漢等佛教形象更不是神，而是覺悟了的人，因而寺廟裡的佛像、菩薩像、羅漢像也只是紀念像或寓意像，根本就不是什麼有法術神力的迷信偶像。
二、破灶墮的由來
「破灶墮」是唐代的一位和尚。然而，一個和尚怎麼會叫「破灶墮」這麼一個古怪的名字呢？在破灶墮和尚那個年代，嵩山的山塢中有一座廟，廟裡就供奉著一尊灶神，據說相當靈驗，結果弄得「遠近祭祀不斷，烹殺物命甚多」。破灶墮和尚認為廟中所立的灶神純粹是「泥瓦合成」，遂乾脆利落地三擊「傾破墮落」灶神，於是在當時就得了個綽號叫「破灶墮」。
破灶墮和尚擊破灶神，灶神便輪迴生天成了一位天神。這位天神不久便「青衣峨冠」，現人身來向破灶墮和尚致謝，使他從地上的灶神「升級」而為天神，誰知破灶墮和尚不但不相信灶神，也不相信什麼天神，因而對這位天神的致謝相當不在意，這位天神在破灶墮和尚面前自討沒趣，於是就「再禮而沒」。
在破灶墮和尚的眼中，不管是灶神還是天神，都是「緣起」的、虛幻不實的。不過，破灶墮和尚的侍僧還是不能理解他擊破灶神而灶神又轉而生天為天神一事，破灶墮和尚遂對他解釋說，我也沒有什麼更多的道理可以給你，總而言之，你從「泥瓦合成」即「緣起」的道理去理解就是了，你若還是不能理解，我也沒有辦法。
三、佛像的原始意義
以「緣起論」為基礎的佛教，就其本質而言，確實是「無神論」，佛教中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神（當然也包括鬼），但是佛教中的這神那神都不是作為崇拜的對象而存在，而是作為佛的教化對象而存在（同時也作為護法神而存在，因為接受佛的教化就意味著是在保護佛法），也就是說，神只是佛所教化的諸眾生中的一類眾生而已。我們不妨將「無神論」分作兩類，一類是其體系中沒有任何神的「無神論」，如科學「無神論」和馬克思主義「無神論」。另一類「無神論」就是佛教「無神論」，其體系中雖然有神，但神沒有任何超越性，神不作為人崇拜的對象而存在。
推原究本，佛、菩薩和羅漢確實都不是神，他們都是「覺悟」了的人，只是在「覺悟」範圍的大小和「覺悟」程度的深淺上有所不同而已。
我們都知道，中國自古就有敬神信鬼的傳統，因為有著這樣一種濃郁的鬼神文化，所以佛教在兩漢之際甫一傳入中國便被神化，如《魏書‧釋老志》中載，漢武帝派霍去病去討伐匈奴，後者班師回朝帶回了一尊佛像獻給漢武帝，「帝以為大神，列於甘泉宮」。又據《後漢書》之本傳記，漢明帝的異母兄弟楚王英「尚浮屠（佛陀）之仁祠（慈），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雖然學術界對上述一些記載的真實性尚有爭論，但不管這些記載真實與否，它們都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佛及佛教的「神化」認識。
佛像，不管是廟裡的還是石窟裡的，就其本來的意義而言，都是沒有什麼神性的。《圓覺經》中說：「若佛現在，當正思惟；若佛滅後，施設形像，心存目想，生正憶念，還同如來常住之日。」這句話分明告訴我們，在佛滅度後，佛教徒應該施設佛像以「生正憶念」，其意思不就是說佛像就是紀念像嗎？另外，《金剛經》中下面這些意思基本相同的記載也足以說明佛教是反對將佛像神化的：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如理實見分〉）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
……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法身非相分〉）
古代印度佛教徒之造佛像，並非是出於宗教的目的，而是由於紀念的需要--既表示對釋迦牟尼的思念，又表示對釋迦牟尼的尊敬。我們今天思念某人，可以拿他的照片或VCD錄相來看看，但是，印度古代沒有這些聲光化電的技術，因而也就只能以栴檀木來造佛像了。
四、佛像意義的演化
佛教傳入中國後，佛像的外延擴大了，不管是佛像，還是菩薩像、羅漢像，抑或是護法神像，他們都不是紀念像，而是通過藝術化的像來表達一定的佛教情懷和佛教道理，因而同樣也不屬於具有神力法術的神像範疇。即便是護法神像，雖然其名字中有「神」字，但這「神」字的意思，誠如宋代契嵩在《輔教編》中所說的「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也就是說，這「神」字體現的是特定的佛教人文精神。
因此當你走進一座中國佛教寺廟的時候，若能感受到來自佛像、菩薩像、羅漢像和護法神像而直抵你心源的溫馨的人文關懷，那就說明你已經進入真佛教的「無神論」語境了；相反，如果是向這些像祈求結婚生子、發財升官，那你就離真佛教十萬八千里了，那你就只是在假佛教中打轉，儘管這樣做在中國社會司空見慣，既無大錯也無大礙，因為這是中國根深柢固的「有神論」民間信仰在中國佛教中的表現，是中國的一大國情。
五、結語
據上結案，可知佛教本來是「無神論」無疑，只是中國的老百姓不知其然，誤認佛教為「有神論」或「多神論」而已。如果一定要說佛教是「有神論」，那麼，這「神」也是人，其意義就像電影〈頭文字Ｄ〉中的台詞所說的：「神，即是人，只是他做了人做不到的事情，才成為神」；或如電影〈食神〉中的台詞所說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食神，或者說，人人都是食神。」總之，應該從人文的角度而不應該從法術的角度來理解佛教中的「神」，如果有人一定要在佛教中安立什麼「神」的話。
本文開頭以破灶墮和尚來引出話題，這裡以破灶墮和尚的師兄弟元珪禪師來結束本文：
有異人峨冠←褶而至，從者極多，輕步舒徐，稱謁大師（嵩嶽元珪禪師）。師睹其形貌，奇偉非常，乃諭之曰：
「善來仁者，胡為而至？」
彼曰：「我此嶽神也，能生死於人，師安得一目我哉！」
師曰：「吾本不生，汝焉能死？吾視身與空等，視吾與汝等，汝能壞空與汝乎？苟能壞空及汝，吾則不生不滅也。汝尚不能如是，又焉能生死吾邪？」
神稽首曰：「我亦聰明正直於餘神，詎知師有廣大之智辯乎？願授以正戒，令我度世。」
師曰：「汝既乞戒，即既戒也，所以者何？戒外無戒，又何戒哉？」
神曰：「此理也，我聞茫昧，止求師戒我身為門弟子。」
師即為張座，秉爐正几，為之授戒。
你看，元珪禪師見了嵩嶽的嶽神（即嵩山的土地爺），也不向他頂禮膜拜，反倒是這位土地爺拜元珪禪師為師，讓元珪禪師給他授戒，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以元珪禪師為代表的佛教根本就不信什麼神呀鬼的；不但不信，反而要去度化那些神呀鬼的，這怎麼能說佛教是崇拜神鬼的「有神論」呢？
本文收錄於《普門學報》：第三十九期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