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去年底，在上海，幸好不是下班時間，我在月台等候地鐵，遠遠的，就發現一位中年大媽，一邊打著噴嚏，一面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處在新型肺炎肆虐的當口，人人視感冒如瘟疫，如果手中有一支神仙棒多好，只要輕輕一揮，所有的病毒立刻就會閃避一空。

每當感冒一流行，施打感冒疫苗的呼籲此起彼落，我大概是少數堅定拒絕，不務實際的頑固分子之一。大約十多年前，一位任職於大型醫院的友人，非常直白地跟我說，上級交付任務，要推廣感冒疫苗，叮囑我們夫妻，一同去補上他被分配的配額；二話不說，我們立馬掏出新台幣一千六百元（一支八百，挺貴的，對吧？），乖乖的去接種了。那支針打進肌肉裡的同時，護士小姐好心的叮嚀，晚上或許有點像是感冒的症狀，別理它就是，不會有大礙的。

誰知道，好心真的沒好報，我當晚就爆發天崩地裂的感冒症狀，不但喉嚨痛、頭痛、流鼻涕，還咳嗽了起來。反觀老婆，照吃照睡，完全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在家躺了兩天，連班都不能上，只是昏睡；老婆準備的任何食物，入口就是一個苦字，而且咳得肝膽相照，苦水與鼻涕齊發，一盒面紙，在床頭邊兩晚就用罄。更可怕的是，咳嗽一直不肯收斂，就連中醫都面露難色，建議我去照片子，看看肺部是否有問題；過了三個月，也就是民間流傳的「百日咳」之後，才逐漸減緩。從此以後，一聽到親友建議去打感冒疫苗，我都像是站在地獄邊緣一般，惶恐地拚命搖手外加搖頭，怎一個「害怕」所能形容？

二○○三年SARS流行，人人驚懼惶恐，就怕病毒來家敲門；幸好當時沒有此刻風行的網際網路，媒體的偏激狂亂也尚未發病；雖然遭到風暴的侵襲，但社會整體秩序恆常，人性的良善始終導引著眾人的言行舉止，這也算是台灣可愛溫煦的一頁抗煞史。

曾經，我也吃過二度感冒的苦頭。那一年，工作繁重，心緒混亂，恰好就是感冒病毒長驅直入的達陣良機。第一次感冒，將近十天的疫期，濃痰鼻涕不斷，頭暈腦脹，但幸好沒有咳嗽；等到自我意識到沒事了，也發現頭髮長得可以，就跑到理髮店整理儀容，圖個清爽氣旺。誰知道，才步出理髮店的大門，一陣冷風就撲面蓋頭的襲來，頭髮才剛吹乾的我，當場就打了寒顫，外加噴嚏；一走回到辦公室，鼻子立馬就塞住，還沒下班，咳嗽就開始了。

回家的公車上，雖然已經自愛的戴上口罩，卻在滿溢的乘客當中，無法抑制的狂咳猛嗽起來；也因為亟欲壓抑脫口而出的咳嗽，反倒刺激到胃部，急速經攣，我居然咳到要作噁；此時，算那女性乘客倒霉，就坐在我站立的位置邊上，她嫌惡的瞪著我，下意識地要往旁坐閃擠，偏偏水洩不通的車廂裡，根本不容我移步到另一個空間；無奈之下，我只好按了下車鈴，打算招部計程車回家；果然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下班的尖峰時刻，加上冬季的綿綿細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根本攔不到一部車，就算全身酸痛，兩腿的膝蓋變成石膏，也只能一步一步的移動著，朝著迢遙的返家之路。

就是因為感冒的滋味太難受，慢慢的，有點神經質了，就怕在捷運地鐵公車上，碰到感冒的人。

去年底，在上海，幸好不是下班時間，我在月台等候地鐵，遠遠的，就發現一位中年大媽，一邊打著噴嚏，一面朝著我的方向走來，此刻，電車也要進站了，我在心中默默祈禱，千萬別讓那沒戴口罩的大媽靠過來，沒想到，車才停好，門一打開，裡面的乘客還沒下完，那位大媽一個箭步，插到我的前面，迅速霸占了一個座位，我趕緊撤退到車廂的另一邊（幸好乘客不多）。車輛移動後，只見那大媽不但噴嚏四起，鼻涕還跟著猛擤，我像是看好戲一般，觀察她周邊乘客的反應，果然，她鄰近的人起身避開不說，就連坐在對面的人都快步閃開了；我在猜測，這位大媽要不就是麻木不仁，重感冒還不戴口罩；要不，她是鼻子敏感，以為人畜無害，就沒有一點防護措施，殊不知，敏感也該戴口罩不是？

延續了這一分感冒恐懼症，某次南下之旅，就在高鐵車廂裡，我也導演了一齣輕喜劇。高鐵到了板橋站，我的身旁上來了一位狀似大學生的年輕男子。他很自愛，帶著耳機，似乎在聽音樂，聲音也不大，絕對不會干擾到我，我邊啜飲著熱氣輕騰的咖啡，邊看著手中的推理小說。忽然，我發現那年輕男子在吸鼻涕。吼！難道是感冒？慢慢的，他吸鼻涕的頻率開始增快，我的心，也跟著提到胸口，心想，我身上沒有準備口罩，萬一他真的是感冒，我不是就當場毀了？忍啊忍的，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一轉頭，大聲問他，你是感冒嗎？或許聲音真的很大，穿透了他塞著耳朵的耳機，他像是觸電一般，腰桿一直，一把摘下耳機，猛搖著頭，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是！

聽了他的回答後，我全身拱起來的神經，瞬間被熨燙得服服貼貼；只是，反倒開始歉疚了，覺著自己不該如此直不籠統的，以質問的口吻責問人家，分明是可以稍微柔軟，以攀談關懷的口氣跟人家問話的。等到車子快要抵達台中，車廂內有了動靜，許多人立起身來，準備下車了，我刻意壓低聲量，和顏悅色地向那青年道歉；那年輕人的家教顯然不壞，他搖搖頭，輕聲回答我，他是鼻子敏感，不是感冒；我再次跟他說了聲對不起，提起行李，輕快的離開了車廂。

此刻，新冠肺炎就如頑皮不受教的三歲童子，翻山攪海的弄得全球人類不得安寧。我與妻於年前回台中時，光顧外甥女擔任店長的店鋪，她說剛好有一客人來買口罩，順便從庫房中搬出一大堆口罩，還補了一句，說不定過一陣子，感冒會變厲害也說不定。老婆說，外甥女有業績壓力，除了買幾支口紅外，順手也要了一包口罩。誰知道，這適時的一個念頭生起，居然讓吾家日後不用遭到買不到口罩的焦慮不說，還能分出一些分享給親友。

取消了原訂年後前往吉隆坡與東京的行程後，頓時多出許多得以支配的閒暇時間。在不增加親朋好友心理負擔的情況下，我與妻先是乘坐旅客稀鬆的火車，前往花蓮訪晤好友；又打算與中部好友相約，上山呼吸新鮮空氣。在管理好自己的健康前提下，我們並未放棄外出走春舒心的機會。只不過，我在路上還是會情不自禁的時時念上一句：天靈靈地靈靈，求請感冒勿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