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靜芝

「不三不四」乍聽之下，一種半間不界、不入流的感覺，英文興許可用between French and English來形容，表示什麼都不算（若換個角度，也可什麼都算）。然而，敞開來想，凡在無法定決的狀態，混沌的式樣，人類那最原初的形貌就是不三不四，何況世間事無論有機的或精神本身皆經歷不斷的變化，超出我們控制的範圍。

葡萄牙作家佩索亞（Fernando Pessoa）曾創建七十五個身分不同的作者，再借這些異名者替代自己發聲。佩索亞也許在追尋自我定界的過程中，一面思索，一面嘗試，又一面否決，所有的面相都可算作他自己的切片，或一個個殘缺的自己。而當所有的拼合在一起時，是否真的就是一個真正的佩索亞呢？被撕裂的形象即使重新再組合，很難回到本來就不清晰的面貌，並無法呈現出「輪廓鮮明的一個整體的佩索亞」。

現代社會常強調「身分政治」（identity politics），非要推出一個界定鮮明的說法，例如#BlackLivesMatter（黑人性命也是命）、#MeToo（我也是），而人們喜歡結攏同一屬性原本亦係人性。爬梳自己的身分之際，把本性中專注於「我到底是三還是四」之中釋放出來，還原成最起始的「不三不四」，中間是一種有意識的尋求，在理性過程裡的「逆向邏輯」。

本來理性是要建立我們思考的邏輯性，什麼樣的情況下該怎麼走向，但身為人自身，我們的裡面又有一種我們自然會感知的力量，它往往能突破理性中的必然性，活進活出，不再拘泥各形教條，不過它往往被關押在內心裡某個被叫成「潛意識」的牢籠。有意識地拿回一直在我們心中怦怦跳的「潛意識」，化潛為顯的，並非歸類到某一定點（人類唯有死亡是唯一確定的終極定點），合該是一種觀照全局的恢弘氣象。

常常僅用感官只能經驗世界表象，唯有走入靈魂，覺悟出心靈的自由與善念方能超越經驗世界，跳越惡質人性。

我曾經也想在各種不同的身分認同裡尋獲確定與安穩感，譬如女性的身分、美國亞裔的身分、語文的身分等等，像佩索亞一樣拆了建、建了拆，有時會觸及跳脫表面現象的自由與平靜，有時又再跌入谷底，「爬上了山坡滾下來，再爬再跌」，成了個不折不扣的薛西佛斯（Sisyphus），而遙望山頭，卻是我們人類最尊貴的命運。

人類內心中自然能感知的力量，是一塊神聖的位置，不是三或者四能框出的架構，三或者四只能使我們人類彼此之間更分裂，不三不四、是三又四的觀感，裡面有帶著人類文化的聯結以及充沛情感的認同，應該才是我們大家真正的身分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