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一九四五年,煌醬的父親在尖峰巷頭起了一幢樓仔厝。
在一片矮平房、鐵皮屋裡,樓仔厝十分醒目,無論是高度還是氣度,過路的人總會多望幾眼,忍不住羨慕著、激勵著:有一天蓋一棟自己的樓仔厝,該有多好啊!
人還沒住進去,日本宣告戰敗,由國民政府接手台灣。
國民政府來了。他們將無人居住的房子貼上封條,據為國產。煌醬家的樓仔厝因此被上封條,私產充公,他們再也無緣踏入。煌醬一家錯愕歸錯愕,他們更記得當政府宣告新舊台幣轉換,四萬塊舊台幣兌一塊新台幣,那樓仔厝忽然從十七萬五千元跌價剩四塊。只有四塊的價值,他們真想哈哈大笑,政府徵收四塊錢的房子,到底是他們賺到,還是政府?煌醬的父親長嘆道:「賺錢啊,一個時。」時機到了,什麼都是你的;時機過了,就像煌醬他們一樣,掌心裡的東西握再緊也沒有用。
政府將這幢樓隔成三戶,分給空軍做宿舍。
空軍工作忙碌,早出晚歸,需要家政婦,幫忙灑掃洗衣煮飯。可是這群異鄉人上哪兒應徵家政婦呢?輾轉問啊問,問到了煌醬家。
煌醬的阿公阿嬤並不富有,阿公是水泥匠,儘管技術精良,掙得的錢卻少得可憐,名下連一塊地、一間房也沒有,大家都取笑阿公:「蓋房子的沒有房子。」應徵家政婦或許是個機會,家裡可以多一份薪水,不一定要買房,起碼生活好一些些。
煌醬的阿嬤應徵上工作了。現在,阿嬤每天早上來空軍家報到。阿嬤做事勤快又追求完美,個性開朗熱情:最重要的是,阿嬤手腳乾淨,家裡不曾因為外人而丟失任何一樣東西,深得空軍信任與依賴。
空軍結婚了,不久迎來人生中第一個孩子。初次為人父母,空軍夫妻亂了手腳,此刻又無親人隨伺在旁,經驗老到的阿嬤來回為空軍太太坐月子、顧小孩,就像在看顧自己的兒媳與孫子。接續著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出世,空軍夫妻全交由阿嬤一手打理,他們把阿嬤視為家人,很親很親的家人。
後來空軍離開台灣,他們包了大紅包,還把帶不走的貴重名物全送給了阿嬤。大家都說:「現在阿嬤比阿公還要有錢,是個小富婆哩。」
是不是小富婆其實沒那麼重要,阿嬤覺得這或許是那幢無緣樓仔厝的另類回饋,彌補煌醬家該得卻未得的。而這些都是一個時啊,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