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等到酒席正式開始時，寶釵又點了一齣《魯智深醉鬧五台山》，這些固然是為了迎合賈母喜熱鬧的習性，同時又顯示出這一類戲曲也有其深意。

我們看寶釵當日曾解釋道：「這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她希望寶玉從此也多留心這一類的戲文，於是耐心地為他解說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庚辰本》以及《戚序本》、《蒙府本》都有夾批寫道：「此闋出自《山門》傳奇。近之唱者將『一任俺』改為『早辭卻』，無理不通之甚！必從『一任俺』三字，則『隨緣』二字方不脫落。」可見此類戲文雖不涉及溫柔纏綿的情節，文章與音律卻也有細考深究的必要。

當時寶玉聽了，喜得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讚賞寶釵無書不知，此舉使得黛玉在一旁拈酸說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庚辰本》、《戚序本》、《蒙府本》夾批都稱：「趣極！今古利口莫過於優伶。此一詼諧，優伶亦不得如此急速得趣，可謂才人百技也。一段醋意可知。」林黛玉藉戲目打趣寶玉的幽默感，讓一旁的史湘雲也笑了。

可知當日，世家大族的子女們多麼熱衷於看戲，又是多麼熟稔於戲文！以至於信手拈來，說話行文都是戲！那些懂得享受熱鬧戲文的老太太和千金小姐們所不能容忍的是破陳腐舊套的戲路，並且對於崑曲，個人也都有其獨到高超的鑑賞能力。

是故，賈府中人聽戲，不僅藉水聲、空間來品味音韻，同時也很講究詞藻所蘊含的生命哲理，像賈寶玉這樣悟性極高，又有靈性的孩子，一旦在戲文上有所感通，他對藝術與人生必定有更深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