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靜芝
伊斯蘭教詩人盧米(Rumi)認為:「你不是滄海中的一滴水,你是囊括整片海域的水粒子」(You are not a drop in the ocean. You are the entire ocean in a drop.)。這與「即心即佛、般若自性本自具足,不假外求」有異曲同工之理。
十八世紀哲學家康德對審美的判斷,係始於個人的愉悅之情,再由小水滴的美感緩緩導入汪洋般、具崇高與善的普世道德情操裡,猶如身在天堂,康德讚歎此刻此景:「頭頂星空燦爛,心臆湧現道德律令」。
與康德同期的休姆,則以自身的感官經驗比作天堂,在品賞佳美的葡萄酒和雪茄的那一刻,即已進入一滴水就能體味到的海洋世界。
如果說休姆和盧米帶來頓悟的情境,康德則慢慢兒地、漸進式的漸悟,從美育開始提升自己至真與善的道德境界。
我不禁會想自己的水滴裡見得到人間天堂嗎?
嬰兒潮的尾巴,雖已不似他們的兄姐般「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那麼地衝向潮頭浪尖,仍願趕搭末班車去嘗試美國生活經驗,就在美國代表了年輕人的夢想天堂。
從舊地走出來尋找新體驗,確實需要一些的勇氣與浪漫。人生的一個小的揀選,即使那是自以為是的夢境,卻已有了選擇的機會,好像康德之愉悅的起始,叩啟了夢想之門。
我於八○年代夏季從台灣飛來美國留學,好像還只一會兒,初冬便來,腳踩的涼鞋都不懂要換,首次看到飄落的雪花,一片片軟軟地落滿寄住的院落,那種新奇的感官經驗,我以為嘗到了休姆的葡萄酒和雪茄。
頭年選讀諮商,一次被分到義務為一位黑人女士諮商家暴問題,我根本聽不懂她帶著黑人腔調的英文,從頭至尾假裝傾聽,以她流淚的面容與肢體語言來猜度,覺得非常挫敗。後來跟風轉讀電腦,也不是自己真正的興趣。種種考驗好像浪流在生命的高山低谷,攀高與跌墜皆希冀有朝一日能流至大海。
其實我又是非常幸運的,遇見許多人情之美,例如工作的老闆、愛情的降臨、乖巧的兒子、解人的友誼,汽車在路途中拋錨也有陌生人解危。甚至找到了自己的葡萄酒與雪茄──繪畫與寫作,在屬於自身的美感體驗中,約略捉摸出康德的星光與道德律則。
我一邊回憶,同時也學習忘記背後,並重新組合,把亂七八糟的鏡頭重新剪輯成連起來的、合邏輯的、適合自己的故事,然後繼續努力向前。
塵世天堂皆在心間,人可以在轉念之間成佛,也能換念之間步入天堂。年輕時相信的美國夢,不是全真亦非全假。美國的確給了普通人機會去創造自己的幸福,亦提供了一個自由民主的大環境,讓人們實現自我並尊重他人。而在美國卻一樣是過平常日子。
平常日子總有喜有悲,在哪兒都一樣,不過一個轉折,從這條路換走另條路,再慢慢兒地,走出一種境界,快樂的時候快樂,悲傷的時候暫停一下,接著加把力,與人彼此扶攜,持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