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一場車禍，救回老爸的身軀，卻忘了帶回被拋到九霄雲外的老靈魂，成為有體無魂的失智者；忘了吃飽了沒？忘了晚上睡了沒？忘了親人是誰？彷彿有人拿橡皮擦在他的人生記事簿上擦得一乾二淨，惟獨留下他年少輕狂時習得的獨門武功，宛如豪雨過後的一道瑰麗彩虹，活得很精彩。

他病後復原快速，但無法與人溝通，只有不斷地表演獨門武功，來刷他的存在感；家裡變成他比畫手腳的舞台，無時無刻不上演著一齣齣獨門的功夫片。

他生前曾說：「我的獨門武功是在日據時代，被徵兵到前線勞役，整天低著頭、彎著腰，負責修築一條條壕溝、棧道，生活窮極無聊，一群年輕力壯的夥伴，為了伸展筋骨，就利用閒暇時比畫練功夫。」老爸竟然練出一套獨門功夫，跟夥伴對打，無人能出其右。

爾後，日本戰敗，父親卸甲歸鄉，身為家中老大的他，選擇操持兩、三甲農地。他身懷絕技，動作靈活，閒暇時仍喜歡跟人比武取樂，地方上一些游手好閒的小混混前來挑釁他，三兩下功夫就被扳倒在地，從此不敢逞兇鬥狠，對他又敬又畏。

獨門武功是他一生的榮耀，失智後，仍然印象深刻。娘家做生意，客人來來往往，他站在門口不是說歡迎光臨，而是興致勃勃拉著他們比武，嚇得對方拔腿就跑，他看客人落荒而逃，心裡很得意，以為自己的武功蓋世，活得很精彩。

後來嚴重到無時無刻不拉著家人比武，如果不理他，他就自導自演，直到疲憊睡著，才能讓家人獲得短暫的安寧。母親擔心這種不尋常的舉動會搞得雞犬不寧，常厲聲喝止他不要再亂了，他便委屈嚎啕大哭，說要找媽媽，跟他說：「你媽媽早就回天國了。」他怒不可遏地說：「這麼重大的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忽而哭，忽而生氣，家人被搞得七葷八素。

以前看到老爸有模有樣的比畫功夫，以為他又在發狂了，感到十分丟臉；一直到他失智後，我們才認真看待這件事；原來他一輩子唯一值得炫燿的是獨門功夫，忘都忘不掉。因此，我每次回娘家探親，都不厭其煩的看他表演功夫，當他忠實的觀眾，成全他的表演欲，唯有這樣，才能支撐父親活下去的力量。

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一道彩虹，在下過雨後出現天邊，斑斕奪目，亦如父親的獨門武功，陪伴他一輩子，那是他心中最耀眼的彩虹，唯有懂得欣賞的人，才能珍惜那稍縱易逝的綺麗。如今老爸往生多年，那獨門武功卻深刻留在腦海裡，不可或忘，不知他在另一個國度裡是否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