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羿瓅
「蘇東坡」這名稱,是蘇軾被貶官至黃州後才有的。那時他四十多歲,幾乎命喪被構陷的「烏台詩案」獄中;經眾人奔走求情,連太皇太后都出馬,才死裡逃生,被棄置到黃州。沒有官餉和官舍,且不能簽署公文,朝廷裡那幫小人,就是要他自生自滅。
很難想像這樣的蘇軾,在二十多歲時根本是「當紅炸子雞」、「政治新明星」。大官歐陽修、梅堯臣等都賞識他;宋仁宗看到他的考卷,稱他未來的「太平宰相」,想立刻栽培。可惜時運捉弄,加上才高遭忌,「有心人士」總是將他調離朝廷,更在英宗、神宗前大進讒言,簡直從年輕就被暗算到老!
蘇軾為人開朗正直敢言,詩詞書畫也都屬當朝大家;有治國理想,勤政愛民又清廉,無論被貶官到哪兒,哪兒的百姓就有好日子過;而神宗其實也很欣賞他,認為唐朝李白有蘇軾的才情,卻無蘇軾的學問,蘇軾是他們時代的驕傲。由上,一批批小人才會前仆後繼地想盡辦法要鬥倒他。
綜觀蘇軾的「被貶人生」,尤以神宗時新黨變法下的「烏台詩案」最為嚴重,也成為他生命和作品的分水嶺。話說在黃州,無餉無舍的生活怎麼過?幸太守善待,友人也為其請得荒地墾植。率全家大小在坎坷堅硬的山石和荒草間耕種,無比艱辛,他卻能積極正向,苦中得樂為此地命名「東坡」,始稱「東坡居士」;在蓋於山坡上的草棚裡畫雪景,還起了個「雪堂」浪漫名。
黃州時期的蘇東坡,「扁舟革履,放浪山水之間,與漁樵雜處。」潛心創作,作品都在此時達到顛峰,豪放之外更有壯勢,如:〈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等,以及知名的〈黃州寒食詩帖〉,此帖奠定當代第一及後世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地位。
神宗逝,年幼哲宗即位,高太皇太后垂簾聽政,重用司馬光等舊黨人士,也將蘇軾調回。生活並非從此苦盡甘來,因王安石的急進革新政策和司馬光上任後盡廢新法,他都不認同,故在新舊兩黨間均受排擠。幾年後哲宗親政,復用新黨,於是年近六十的東坡再被打壓,遠謫荒地惠州。
極有生命力的他,苦難中仍處之泰然,「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作嶺南人。」直到死前兩年,還被貶到尚未開化的海外蠻夷之地──儋州(海南島),這打擊不免使他落寞,但赴任後猶一派樂天,無餉無舍窮到極點,還是沒有被打倒,甚至帶領百姓挖井淨水,建設了海南島。
一心為國,儘管下場都是「多情總被無情惱」的蘇軾,被政敵天涯海角追殺,流離坎坷、吃盡苦頭,當然難免遺憾:「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但是,卻不曾喪志、沉淪,人生觀十分超脫:「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蘇軾在世的最後時光,獲徽宗所赦,自儋州北歸。途中看見當年畫家為他所繪的畫像,感慨萬千寫下:「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貶居黃州、惠州、儋州,是他生命最困頓的時期,卻一反悲淒情調,樂觀的當成一生功業;果然豪放曠達,也為自己做了壯志未酬卻俯仰無愧的人生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