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玲

人在大自然的災難面前

顯得格外渺小。

祈願上天眷顧人間，

讓眾生在地球恣意翻滾時

皆能安然度過，

家家平安。

台灣地震雖多，多數人卻也練就出「處變不驚」的本事。例如身為廣播人的我，地震發生時若恰巧身處狹小密閉的播音室，縱使當下驚恐指數破表，震後仍要回到崗位，繼續工作。

話說民國七十五年剛進電台工作時，主持一個清晨五點至六點的現場節目。十一月十五日那天，我剛說完一段話，準備播放音樂時，突然感到地板微微上下跳動，眼前的麥克風也開始搖晃。我與坐在隔音玻璃對面控機的導播對看了一眼，我還比出一個左右搖晃的俏皮動作。

但接下來，不得了！麥克風搖晃加劇，密閉的播音室發出詭異的嘎嘎聲，彷彿所有物體即將向我擠壓過來，災難電影中的可怕情節，瞬間從腦海蹦出。顧不得正在進行現場節目，我迅速跳起，打開播音室厚重的鐵門往外飛奔，導播已先一步跑在前面，並準備按電梯逃命。

所幸即使在危急時刻，我仍保持清醒，告訴他地震時不能坐電梯。兩人躲在毫無掩蔽的樓梯間裡，突然想起小學老師教導的避震常識，於是趕緊抱著頭在柱子旁蹲下，彷如兩隻驚恐的小兔子。

在巨大驚嚇的情況下，時間似乎特別漫長。待驚魂未定的我們回到播音室，只見導播座椅旁的直立式鋼鐵機架倒下，把另一側的大理石唱盤座台壓裂了，唱針也失控地在黑膠唱片上來回刮磨，發出沙沙的聲音。慶幸當時跑得快，否則坐在機架與唱盤座台間的導播，恐怕就要受重傷了。

這場地震，造成了中和華陽市場一棟三層樓倒塌，以及數十人傷亡的災情。

還有一次，與來賓在錄音室對談張愛玲的文學作品，突然麥克風開始搖晃。起初我們還強自鎮定地繼續錄音，然而，隨著搖晃愈來愈劇烈，兩人再也顧不得形象，一起鑽入桌下。篤信佛教的她口中念著「阿彌陀佛」，身為基督徒的我則不斷呼喊著「主耶穌」。

待地震過後，兩人相視大笑。我說：「剛才兩位神明都來到了這小小的錄音室，攜手合作拯救了我們呢！」而電腦的錄音軌上，也留下了這一段有趣的「臨震」反應。

提供迅速確實的消息，是身為媒體人的職責，但報導災難訊息，也往往牽動著我們的情緒。發生在民國八十八年、奪走兩千多條人命的九二一大地震，在播音室報導災情的記憶，至今仍讓我心頭隱隱作痛。

在網路還不發達的當時，民眾只能透過電視跑馬燈與廣播了解救災狀況。即使不斷有餘震發生，記者依然深入各地災區採訪，並與在播音室的我們以電話連線方式，於各節新聞或現場節目中為聽眾做第一手報導。來自各國的救難隊，更是夜以繼日地搜救尚倒塌屋瓦下的生命。猶記得，台北市東星大樓的一對孫氏兄弟，在活埋六天後，奇蹟式地從瓦礫堆中生還，讓我在播音室激動得哽咽落淚。

人在大自然的災難面前顯得格外渺小。祈願上天眷顧人間，讓眾生在地球恣意翻滾時皆能安然度過，家家平安，廣播人不必再於播音室報導不幸的傷亡消息。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d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