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也照

約莫小學三年級吧，因為自然課需要，老師規定全班同學都要養蠶寶寶，還要帶到學校檢查，於是那一陣子，班上每個人的抽屜或置物櫃裡，都躺著一個滿布桑葉的盒子，其間或蜷或伏，隱居著多隻從側門小販那以幾十塊錢買來的蠶寶寶。

蠶寶寶在自然課本裡獨占鰲頭不過一個章節，但帶到學校讓老師檢查完後，牠們的一生才開始。我對昆蟲的態度一向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唯一一次我飛快地將一隻蠶寶寶「撈起」，是因為牠在放學時掉到了路面上，為了不讓牠在我面前噴濺出綠汁，我硬著頭皮出手，此後再也沒有徒手抓蠶過。

很快地，養在我那紅帽子女孩喜餅盒裡的蠶寶寶開始吐絲、化蛹、成蛾，蛾的外表毛絨絨的，我不敢久視，也不知該如何照料，遂將喜餅盒的蓋子一把蓋上，推入暗不見光的置物櫃底層。原本該是可愛無敵的蠶寶寶，自那天起開始在我心上吐絲，成了縈繞不去的陰影。

一天放學，我鼓起勇氣要處理這個祕密，於是一個人背著書包，抱著鐵盒走到學校後門的垃圾場，打算偷偷將鐵盒往垃圾堆裡扔。扔掉以前，我決定再一次打開鐵盒，看我的寵物們最後一眼。我小心翼翼打開盒子的一角，迎鼻而來的是一股枯敗的桑葉味，循著光照進的方向，我看見好幾隻不知是死是活的蛾，幾個破了孔的蛹，還有密密麻麻乳白色的圓卵及數不清多少隻彷彿還在蠕動的蟻蠶。

我被裡頭的景象嚇了一跳，連蓋子都來不及蓋，鐵盒就被我拋進垃圾堆裡。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替自己的不負責任感到羞恥，也隱隱升起殘害生命的恐懼，我不懂，為什麼老師只教我們怎麼養，卻沒教我們如何收拾殘局。

此後，我再沒養過或摸過一隻昆蟲，因為我那盒不得善終的蠶寶寶終究替我上了一課：凡自然賦予生命者，人類都必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