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溪流包辦著人們的生活,是尖峰巷的血脈。
白日的河流是熱鬧的,附近婦人相繼來到這條溪水邊浣衣。她們攜一家大小的衣物來此,邊刷洗,邊話家常,常常洗完一框衣服,便換得一框八卦回家。逆流往上,小孩喜歡結伴到高處玩,抓魚、打水仗、偷尿尿。嘩啦嘩啦。有水流,也有人聲。
那條溪流也是分水嶺,靠近家的那岸是孩子的,靠近市場的那岸是大人的。
大兒子慶仔常一個人偷偷跨過溪水,跑到市場、大眾廟一帶,他喜歡看匯聚在那裡的大人賭博。大人們凝神打牌的樣子,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場,震懾著他。看得出神時,乖隔幾公尺的家,傳來母親阿鳳的叫喚:「慶仔!」他立刻拔腿奔回,一邊跳過溪水,一邊高喊:「我在這!」深怕母親知曉自己在看大人賭博。阿鳳經常耳提面命,叮囑小孩絕對不可以隨便到大眾廟去,就是怕孩子走歪了路,跟人學不好的。
其實,作為貧窮家庭的母親,孩子能平安長大就偷笑了,讀書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能趕快幫忙賺錢,那麼房子近市場、近大眾廟又何妨,根本不必孟母三遷,兒孫自有兒孫福。
住家臨溪的孩童是幸福的。慶仔經常和鄰居小孩一塊兒到水裡捉魚,比賽誰捉得多、誰捉得最大條。一回,他竟然撈到一尾好長的鰻魚,開心帶回家給母親阿鳳。可惜,阿鳳不會料理,轉贈給了鄰居。
那天,阿鳳沒有出門,她把待洗的衣服交給還在讀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阿美後,自己就留在家趕工。她一邊看時鐘,一邊加快手腳,因為上午十點前得把客人預訂的十一盒肉圓完成。完成後,還要準備明天到市場擺攤用的分量。
阿鳳在竹蓮市場擺攤賣肉圓,她做的肉圓皮Q肉彈牙,很得顧客喜愛。其實阿鳳並不是一開始就賣肉圓,她輾轉做過許多行業,當過幫傭,做過女工;有時,她也會到工地幫先生忙。阿鳳的先生昆仔是蓋房工人,早起出門,不時得到外縣市工作,一去就是半個月。沒上工的時候,昆仔也沒閒下來,他隨他的父親到觀音亭說書。夫妻兩人同時兼職好幾樣工作。賺來的錢不夠享福,全都拿來拉拔膝下四個小孩。
後來,小孩漸漸長大,慶仔離開尖峰巷,到台北工作。再後來,溪流被泥土填平,變成路,路面上只留一小塊一小塊的水溝蓋,好像把溪流關在地窖裡,好像把五○年代的時光鎖在地底,等著記憶召喚,喊一聲芝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