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不記得哪時改變對色彩的偏執，只愛深沉的顏色，害怕亮麗的色彩。直到去年的「圖像製作」課有好幾堂得畫畫的作業，我懼怕畫畫，卻因塗鴉的色彩，讓我發現：我的內心是豐富與鮮活、歡樂與開放的溫暖世界。

色彩是否對應出自己的心所流動的情感溫度？關於色彩，我有些困惑，更有些執著的喜好。今年農曆年前後氣溫差異極大，時而像夏季豔陽熾烈；時而又真回到冬季寒風冷洌。假想著大地中的草樹與花果亂了時序，不知該幾時現身與地球打招呼。

一向嗜愛黑與白色。黑色衣物予我自在與安心的效果，有股大方與神祕的特質。黑，像一種磁吸力，引向神祕的特殊地，又可把自己隱身起來，保護著。據說，黑色是宇宙的底色。唐朝詩人韋應物的詩有這句：「青蒼猶可濯，黑色不可移。」白色是基本光，包含光譜中所有顏色光的顏色。因此，所有顏色都可由它來調節吧。想起杜甫的「多事紅花映白花」，會是花世界齊鳴的溫度？白色，與黑色的色調完全相反，我酷愛相反的特性吧，具有亮潔與返璞歸真的清淨感。

接著是喜愛藍、綠、灰的顏色。可深可淺可濃烈可淡柔。在我眼裡，猶如天地的自然色調。淡雅清嫩如天的藍、深沉靜謐如海的藍；清麗鮮活如葉的綠、墨色深厚如地的綠；灰色在我心裡無論是深灰淺灰白灰黑灰，都具有冷靜淡定看世界的中性特質。

比較排斥鮮麗如紅色粉紅色黃色，好似與好運道、活力、富貴劃清界線。這些顏色若是穿在我身上，會不自禁地感到侷促與不自在或窘迫。但是，在今年年初，紅，一直與我保持聯繫，粉紅、桃紅紛紛映現，更有對於「紅」與「黃」的記憶。

對於居住處的執拗認定，十幾年來堅持不擁有電視、不蓋被子。無論夏季冬季，睡覺時一律身蓋棉質的被套，裡頭沒有棉被。幾名知情的朋友要帶我去買棉被，我拒絕。媽媽曾在年前趁百貨公司的特價邀我去買高檔的整套棉被，我驚詫著何須如此辛苦排隊買名牌？以為是媽媽要添新貨，原來是她堅持要我擁有，也便於她到我住處暫歇時有她喜歡的被子。但是啊，媽媽才來住過一晚。記得當時買了這一項新品後，媽媽與我像是彼此怒目相視的動物，卻又隱忍著即將爆發的情緒。而今想來，都是不擅於表達情感，讓本該屬於溫暖的關懷之意轉為不知所措。我依然寧可在冬季像支冰柱，之後把那套被子送給正需要的親戚。

時間的色盤轉動著，是因緣吧，性格熱情且體貼的宜，在一場所聽到我長年沒被子，把她剛請朋友自韓國買回的新被子，還沒拆封哩，她本來是要買給自己，卻大方地贈予我。展開新被子，是灰色帶粉紅邊的粉嫩色系，觸感溫柔輕暖。乍看粉紅與灰白繽紛如小花朵的圖樣，讓我些微害羞，很不像我大剌剌的個性。第一夜睡得超級暖，不得不笑嘆自己始終是個大笨蛋，不知如何養身。被子的質感柔美得令我每天睡到天荒地老仍不願起身，像是置入天地粉嫩有著片片花瓣與雲朵包覆的世界裡。每回接觸著這條新被子就讓我湧起李白「飛在白雲端」裡的幸福感，亦是感恩。

年假前，阿姨送給我一件來自東歐的桃紅色夾克，這樣的色彩我不敢穿出門，在寒流來襲下，套上，暖呀，尤其是人情味濃厚溫馨。這件成了我起床後的寶貝。

再就是情人節前一晚與朋友吃法式料理又逛街購物。不缺外套，卻在那一夜，難得為自己買件輕薄短、披風式具現代感與古典感的深粉紅色外套。在長鏡下展身，光線與其融合成春天的顏色。也許是不悔歲月的執念與永世（如果這想法成立的話）廣義的愛，在情人節小年夜與年初二，我大意地丟失兩項飾品。小年夜將盡之時，才猛然發現媽媽留給我的寬邊鑽戒本來是戴在手指上的，卻不見了！那只戒指薄扁具造型流線感，有其創意上的意義，更有媽媽戴過的溫度。我愛那造型，更是難忘於那是來自媽媽。

年初二晚餐餐前自拍後，下意識輕觸左耳，玉石長耳環不見了，那是來自朋友媽媽送給她的紀念品，再一次，我丟失屬於「媽媽」的物品。右耳的銀色彎月耳環還在。我喜歡在兩耳上配戴不同樣式的耳環。曾掉過無數的飾品如項鍊手鍊耳環手錶、墨鏡、披肩、圍巾、外套。這些是身外物，但某些物件是屬於「故事」。故事還有個大紅色與大黃色的童年記憶：

我幼稚園時期，爸爸在我課後接我返家前，帶我到專櫃買外套，那款外套有紅色與黃色。幼童大約都喜歡紅色吧，我挑了紅色，欣喜地與爸爸回家。第二天，收到爸爸獨自去買給我的禮物，正是前一天買的同款外套，是黃色。於是，我擁有兩件同款的新外套，一紅一黃。多年後，我猜，是爸爸不喜歡紅色吧，寧可多買一件給我。他不批評也不勸退我的選擇，而是寧可「多買」一件。

不記得哪時改變對色彩的偏執，只愛深沉的顏色，害怕亮麗的色彩。直到去年的「圖像製作」課有好幾堂得畫畫的作業，我懼怕畫畫，卻因塗鴉的色彩，讓我發現：我的內心是豐富與鮮活、歡樂與開放的溫暖世界。

我丟失了什麼嗎？該丟的，隨風隨水流去；該留的，總還是在身邊在心底在腦裡安住，顏色告訴我：這些顏色都是我，也都是保護我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