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尋

買好JR東日本全國通用鐵路周遊券，我們一行五人，在冬季展開本州東北祕湯之旅。為期七天的自助旅行，我們以火車代步，共行四二二五公里，是環繞台灣全島的四倍多。在湯治旅店，我彷彿墜入川端康成的《雪國》；進入奧入瀨山區，推理大師松本清張的《白色漆闇》，在十和田湖畔冷冽還魂……

一早，搭乘新幹線的特快車由東京轉福島，換車後，一個轉彎，驚喜進入冰雕玉琢的世界。只見風雪拍打著車窗，窗外，山是白的，亭亭玉立的杉樹也是白的；一幢幢黑色木屋，披著厚厚白雪，彷彿靜靜散布在銀色天地間的巨型冰淇淋蛋糕。車內的旅客累了，正沉沉入睡，此情此景唯我獨享。

傍晚，我們來到位居宮城縣栗駒國家公園之麓的鳴子溫泉，夜宿有百年歷史的大沼旅館。晚餐後，屋外正飄雪，穿著厚重毛外套，換上旅館為我們準備的高筒膠鞋，仍冷得直打顫；當抵達遠在二十分鐘車程外，赤褐色、純重曹泉的露天「母里湯」，我們三個女生身子不停地打哆嗦，互相喊著好冷、好冷地進入湯池，全身立刻像冰棒下了熱湯，瞬間被暖暖的溫泉環抱。

第三天清晨，掃雪車奮力工作，我們順利來到位於秋田縣標高八百公尺的「乳頭溫泉──鶴之湯」。

夜晚，住在茅葺草覆蓋、冰雪層層疊疊的湯治旅店。晚餐是炕上烤著的鯟魚，及熱騰騰冒著煙的山藥丸什錦湯鍋，還有香竽頭甜點，我們飢腸轆轆，胃口大開。

夜深了，輕身入浴，從屋內的白湯、黑湯到位於山邊的露天湯池。櫻木造的亭子掛著兩盞煤油燈，隨著夜晚的微風輕搖閃爍，天上沒有月亮，寒星疏疏落落伸手可及，這是遠離紅塵的世外桃源，人間香格里拉。

安全人員穿著厚重的長和服、嚴實的大夾外套，兩耳用大巾包裹，足蹬長統膠靴，手提煤油燈，靜悄悄地踏雪緩步巡查，好似大和古裝劇裡巡更的情景。

浴罷，我踏在旅店走廊的木板上，發出吱吱微響。細長條的紙窗微微透出，看完書拉上繩子即可入睡的罩燈，迷離恍惚間，我墜入川端康成《雪國》的境界；看見痴情、無悔付出無償之愛的女主角駒子，在長廊的盡頭，等待著每年二月才會出現的情郎，一個已婚、無所作為的玩家島村。

第三站，我們來到位於青森縣，標高一千公尺，被群山圍繞的「酸之湯」。湯池依溫度不同，有四分與六分的告示，供湯客選擇。雖是混浴，仍依男女之別，在池中立下界線。

店家早晚設有兩時段供女性專用，我們依時前往，在煙霧迷漫、迷離幻境中入浴。晚餐有入口即化的吹雪豆腐湯鍋、生鮮的嫩紅蝦及特製的蕎麥麵，還有甜甜的糖漬紅豆及茸南蜜漬，全然擄獲旅人的心。

清晨，行車漸入「奧入瀨」山區，滿山的山毛櫸、檜木林及山櫻花全覆上風雪。中站下車，在冷冽中俯瞰十和田湖，湖水像染房裡的藍靛醰，濃得化不開，與群山的冰雪相照，晶閃、亮藍。原來這裡就是推理大師松本清張，在《白色漆闇》的小說裡，巧妙布置自卑、安靜，計畫周詳、心思縝密的男主角俊吉，以每年六月湖中必起濃霧的機會，計誘他表面順從，實則懷恨在心的堂哥精一，共渡遊湖，並將之沉入三百八十公尺深湖底的場景。此時此地，時空交錯，如真似幻。

七天的旅途，身軀雖疲憊，內心卻被雪地環繞的溫泉徹底放鬆，該是由青森轉東京，返回台北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