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這街，名寺町通，有著很多賣古物瓷盤的商店。店家多是老式的日本平房建築，樸質的店面，有些甚至沒有店招。沿街擺上一摞摞的青花瓷碗、朱色唐草碟，赭紅黝黑的漆器，或是綴補鎏金的哨子杯。有些是日常實用什物，有些則是從明治、大正時期留下來，歷經世間幾代繁麗與寒涼的古瓷。

我喜愛看來古老的物品，喜歡用手撫觸那描花的凸起，甚至感覺那釉彩消逝的平滑。難免躑躅了起來，買與不買，成了此刻心裡的天秤，互相牽制。

我還是空著手走過這條街。

這街還有聞名遐邇的茶鋪一保堂。據聞每逢十月下旬，店家會將當年封罈的五月新茶，一罈罈一甕甕地分送到京都各派茶道總部，像是裏千家、表千家。到了十一月，就是茶道界開新茶的盛事，各流派茶室就會將茶鋪送來的新茶研磨成末，作為來年使用的茶粉。

一保堂店鋪內，品茶賣茶，熙來攘往的，彼方聲落，此方聲起，人聲迭沓卻不覺轟亂。入店片刻，見多位來客從櫃檯處接過一袋袋的茶品。此處的茶不便宜，包裝精美而且古雅，買來送禮挺有面子的，但我不送人茶，我愛送人紙。品茶有口味上的好惡，很難拿捏是否得人心。而送紙，就不一樣了。

京都有多家歷史悠久的紙坊，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不等，歷代製紙販紙。東山有間「紙嘉」，在地下鐵附近，從元祿時期創業，直至今日已三百年，都以「紙」為業。當地諸多神社廟宇都以紙嘉和紙為朱印寫經專用紙。當然，店裡也賣信紙信封便條紙之類常用的紙品。我在店內看見抄經和紙，上面印了淺墨色的〈心經〉漢字，寫經人只要拿筆臨摹即可，很是方便。

另外有間鳩居堂，除了賣各式書畫紙品外，還有多種薰香。因臨市井繁華處，往來的觀光客也多，在店裡選購常得側身行走。「鳩居」，可知其商標就是鴿子。

其他隱藏在巷弄間的紙店，更是難以數計。一座城市有這麼多的紙家，不禁揣想，此城此地提筆寫字的人有多少啊！

我常在這樣的商鋪買和紙、便條。買來了也許自用，若遇心儀也寫字的人，就送給他。我覺得，「紙」是有靈魂，有個性的，像人一樣。有些紙寫起來，像雲沉積在山頭，層層疊疊，是烏青色的水墨。有些紙寫起來，則像褪了色的絳紅，邊角還飾著青色雲紋。寫上字的紙，彷彿鋪上了歲月的曖昧，諦觀著人心起伏。

這些紙鋪都賣一種名喚「一筆箋」的紙，是細長方形的便條，大多隨著季節印上春花夏樹秋楓冬雪。一筆箋，顧名思義，就是讓人只寫一小段話，一個片刻的喜與哀，一霎那的心靈觸動，一種可能被封禁，卻又悄然萌生的愛與痛。一筆箋，也透露著，沒有什麼是恆常不變的。所有的心緒，所有的狀態，一筆成就，也一筆終了。

說到一筆箋，就屬宇治平等院印製的最得我心。那紙張背面印著鳳凰堂的壁畫。那鳳凰，工筆細膩，色澤奔揚斑斕，靈動離離，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