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猴子貓
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第一次寫信不是寫給別人,而是填寫郵購劃撥單,也不知道從哪傳開來的,整條巷子的小孩會聚在一起研究目錄上的圖片,然後再將省吃儉用存起來的錢及自己要購買的商品選項彙整起來,交給年紀最長的鄰居姐姐,接著幾乎忘了這件事,只是對於屋外的摩托車引擎聲會特別的興奮,會注意那一道從門縫中射進來的光停留多久,郵差先生停在誰家門前,有沒有郵包寄來?
一兩次之後,也興起了自己試試看的念頭。
而那些存錢收購來的東西,都會找個餅乾盒子收著,由於數量愈來愈多,盒子也愈換愈大愈漂亮,最後是過年長輩來拜年時留下來的木製餅乾盒子取代了生鏽斑駁的蛋捲鐵盒。零用錢變成色彩奪目、稀奇新穎的寶物,打開那個盒子像打開自己的祕密小窩。
那個時候最喜歡買的就是有飄著香水氣味的信封信紙和漫畫圖案的卡片,有時還會收到郵購公司贈送的古典詩詞小卡。郵購公司會把多餘滯銷的卡片包進郵包裡,送給客戶。大多的客戶都還是學生,因此這些多出來的贈品會帶來驚喜,能讓我們高興好幾天,好像漫長時間的等待都值得了。
還記得我的祕密小窩裡住了許多查理布朗與史努比,小時候我很喜歡史努比,喜歡看牠高興跳著兩隻耳朵飛起來,也喜歡看牠當作家不斷地嘗試寫作投稿,以及那隻說著不清楚話語,只有史努比才聽得懂的候鳥——「糊塗塌客」,金黃的顏色,像陽光,就不得不將目光移向牠;對於牠的機智做為史努比的祕書,幫牠解決問題,挫折、困難都能變得簡單,充滿勝利的感覺。
這樣盯著窗外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好像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層玻璃。
陽光下,郵差先生每天會在固定時間經過巷子,有時是放學回家時發現信箱裡塞著幾封信件,如果是較大的包裹他便把包裹夾在鐵欄杆與窗子之間。有些人家他甚至就放在屋外的櫃子上、門縫裡、花盆間,附近人家的信件放在哪好像都經由他巧妙分配安排一樣,也從來不會遺失。
自從有了我的包裹之後,我天天等待,從學期開始等到學期結束。那一次郵包始終沒有寄來,暑假開始了,我有更多時間關注郵差先生的摩托車聲。那天,我一個人在家,當郵差經過時,我才從二樓跑下來,奪門而出。我的拖鞋實在太不管用了,沒跑兩步路就掉一隻,必須回頭穿好;即便我再加快速度追,他也已經轉彎,不知轉進哪條巷子。
郵差先生的摩托車聲已經聽不見了,我從來沒跟蹤過郵差,不曉得他會選擇從哪條路騎回郵局,但是我知道郵局在哪,於是穿著我的拖鞋,緩慢地朝郵局的方向前進。潑灑過來的陽光是一陣一陣,亮麗的鵝黃,像在躲開驚艷的人們眼前,同時也捉弄著不勝負荷失落的心情,我無意躲避陽光,而是有了共同前進的方向。
好像我正追過誰?還是誰越過了我?
我走了很久,偶爾加快速度,就超越了蚵仔麵線,整個胸腔不由得呼出小小的喜悅,又超越了賣韭菜盒的阿伯。在我童年的時光中,我是整條巷子裡跑最快的小孩。主要是我會跑很遠,遠到超過大家制定的界線,沒有人越過我的原因是我不見了。我發現了附近其他的巷弄,像郵差先生一樣,騎著我跑得又快又遠的熱情。
為了追回遺失的郵包,我先站在郵局門外重新練習著自己的呼吸,以及站穩已經錯亂的腳步,「小朋友,你有什麼問題嗎?」
「我的郵包寄丟了!」這令我莫明地感覺幸福正籠罩著上空。我因為過於緊張,用潦草的字跡寫下了「糊塗塌客」對史努比之間才能辨識的語言;其中包含了,我的姓名、地址以及電話,但是並沒有我的郵件!
這次是真的遺失了。一言不發的走回家,也許我比較像查理布朗,經常的挫折,回去時換了另一條路,轉了幾個彎之後迎面而來的是被我跟丟的郵差先生,他的臉顯得朝氣蓬勃,看到我笑著跟我打招呼:「欸,下次別再寫錯啦!」我又驚又喜忽然明白過來,整整三個月,我的郵包不曉得去哪旅行了!又是金黃的陽光顏色,夾雜著懶懶的風,最糟糕的是呼吸,一口一口的喜悅,我越過每個可能收留過郵包的信箱,越過了失落、越過了驚喜,越過郵包上被塗改過各種顏色的字跡、各枚陌生的指紋。
就這樣我的祕密小窩又多了更多的查理布朗與史努比、還有糊塗塌客。生活上要是所有事情都像這隻迷路的候鳥,輕輕鬆鬆,以愉悅的心情去面對;像牠金黃嬌小的身體自在地泡在史努比的湯盤裡,激發你被釋放的思維。也許多愁善感也是多餘的?陷入焦慮最終也能找回樂趣、解決的方法?而且真奇怪,往後遇見的每位郵差先生,好像都是小時候認識我的那位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