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詞源於晚唐五代，大多我們談到詞都會以「風花雪月」、「男女情事」形容，認為內容大多表現歌樓酒館中勸賓娛客的貧弱事蹟，風格相對於詩則較狹隘單一。然而，蘇軾這首〈定風波〉卻一反宋詞常態，直寫磊落襟懷與曠達心境，坦蕩之中夾雜幽微孤深的無奈，因而成為膾炙人口的名作。

蘇軾一生經歷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帝，踏入仕途後屢經波折，幾十年的人生猶如一葉扁舟，不停在洶湧大海中飄盪。「顛沛流離，疏貶放逐」的心聲屢入詩詞，此闕詞作一方面闡述面對詭詐官場的厭惡，另一方面亦抒發了面對人生榮辱貴賤的坦然。神宗五年，蘇軾被人誣陷譭謗朝廷，因而驚慌入獄一百餘日，受盡精神與肉體折磨，即是有名的「烏台詩案」。

此闕詞寫於蘇軾貶黃州第三年，乃是「醉歸遇雨」的抒懷之作，以景生情，藉由突遇大雨卻仍瀟灑徐行的心境，強調雖處逆境仍不懼不頹的超然神情。上闕「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著眼「雨中」，以「莫聽」點明不因外物縈懷的自在，「穿林打葉聲」一面形容真實環境，另一面亦是作者於官場忽逢打擊的寫照。既然以身處風雨之中，與其狼狽閃躲不如雨中吟歌慢步。以「竹杖芒鞋」的平民裝扮顯示知足且輕快的適性感，並透過「輕」表現對官場坐騎的不屑，更可以引申為官場繁貴假象的厭惡，與其「狼狽躲雨」（借喻官場險惡），寧願選擇「一簑煙雨任平生」的歸隱生活。上片藉由雨景推及人生之景，具備倔強，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懷。

下闕「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陳述「雨後」之情，此時酒意以被春寒之氣吹醒，轉晴之景看在蘇軾眼中又是何種心境？此時猛然抬頭望見夕陽斜照，溫暖餘暉頓時驅走料峭寒意，雨過天青表面呈述風雨過後的喜悅之情，更深一層以「相迎」之擬人手法，點出下文「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人生感慨：自然界風雨陰晴、花開花落，乃是多見不怪的宇宙規律迴圈；生命中的人事興衰、宦途中的榮辱得失，何嘗不也是天下變化的一環？詞中「蕭瑟」二字，正隱隱與「穿林打葉聲」相應和，最末的「風雨」一指外在自然環境，更雙關指稱險致蘇軾於死地的政治風雨。

遭受風雨的人比尋常人更嚮往晴天，然蘇軾卻更深入言：與其盼望晴天，不如無風無雨也無晴，因為再也無須「盼晴」。然而，人生際遇中如何「也無風雨也無晴」？蘇軾提出「歸去」，映照著「一簑煙雨任平生」，我想，蘇軾大概是想：寧願感受煙雨霧濛的自然景色，也不願再去經歷仕宦的「風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