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寶珍

追憶兒時家境清貧，一家五口蜷居於舊式平房窄屋內，父母終年忙於早市賣菜和家中雜貨零售生意，辛苦工作養家餬口尚能應付。店門口右側矗立一處水泥混凝砌成的四方菜攤，磚塊交疊的支柱約莫離地一尺高，支撐伸展開來的面積有現今一張雙人床尺寸，正是我尚未就學階段，經常逗留嬉戲的樂園。

等候日頭西斜，待一批青菜蔬果撤離，和家人一同提水將菜攤架子拭乾抹淨後，我習慣取來之前俐落拆解的香菸外包裝紙盒，隨即縱身一躍爬上攤架，握著白漆為底間隔彩繪獅子圖騰的鉛筆，在長壽牌卡其或總統牌亮白紙板上，認真書學初初認識的數字或國字；或時而取來櫥櫃裡記帳的粉筆頭，偌大攤架彷彿百號畫布任我恣意塗鴉。

街坊孩童好奇稱羨，紛紛湊前圍觀，轉眼一群娃兒興奮吱喳或趴或臥，全在菜攤架上各自奮力塗抹縱橫交錯瑰麗繽紛的想像世界，個個意氣飛揚認真投入，來往的客人笑稱有如托兒所戶外寫生；有時興起，吆喝著就地把玩蠟製彩色玩偶，專注伸指輕推彈指撥跳較勁，和現代學生們課餘玩橡皮擦、筆芯盒彈跳競技一般有趣，贏得賽事的人離開前，將蠟偶全數放進自備的鐵罐內，故意搖晃作響，以示炫耀。

獨自坐擁這方天地，鄉里往來街景盡收眼底，是天寬地闊又無需規矩端坐的習字所。用餐前，母親爆炒燉煮的醬菜油香陣陣飄來；偶爾濡濕南風裡，隱約漫溢豬圈餿水發酵臭酸或返家路過牛隻正巧放下的青草糞氣，此時則不得不掩鼻起身。這一個菜攤架子有時群聚了最香甜的等候，因為無論爆米香、麥芽膏、兔子麻糬、豆花、捏麵人，幾乎每一個進到庄裡的攤車都習慣就著雜貨店門口停歇攬客，近水樓台的我經常被熱情大方的老闆犒賞一些吃食，父母也樂見攤商停駐，正好吸引客群順道買賣。

等到我入小學就讀，每次做功課時，就會先搬一把鐵製四腳紅漆圓板凳當書寫台，坐在時日已久呈黃褐色澤的竹編矮凳上，雙腳併攏的寬幅剛好放著攤開的課本；如果作業簿本或畫圖用具不敷擺放，身旁堆疊的塑膠酒箱也能權充桌邊。鄰居同學們偶爾也會拿著功課前來，和我並肩齊坐，一等功課完畢後，我們最喜歡趁機扮玩家家酒或躲貓貓。

當然有時得提著一只紅綠相間塑膠茄芷袋穿街走巷回收瓶罐，或送去客人事先吩咐的各式商品，講義氣的同學遂陪我一邊合力分提一邊走路談天，很多瑣事就在不知不覺間輕鬆完成。偶爾順道採幾朵粉紅日日春玩花心綠蕊吹時鐘遊戲，或偷溜上樹俐落摘下幾顆綠黃誘人的土檨仔或紅芭樂，一解饞涎。

當我被交辦清洗一大盆生鹹鴨蛋或整理回收成堆的玻璃瓶，慶幸同伴都願意相伴，於是我們從攪拌白蘭洗衣粉生成的泡泡水，輕輕撈洗沾滿厚黏紅泥的生鹹鴨蛋，互相取笑濕滑逗趣的紅毛手，再蹲算成打瓶罐以紅塑膠繩綑綁。陽光下，晶瑩透亮的泡泡會出現彩虹身影，我們總在嬉鬧間使命必達，並不以為苦。

縱使青春不再，兒時的浮光掠影卻格外深刻銘心。回顧過往每一個隨遇而安的童顏歡樂，細數一路以來相伴成長的好友情誼，都是一幅幅動人的生命風景，心中湧現的是無限的感激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