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蘭萱(廣播電視主持人)
他們兩個人都有點傻,在常人眼中淨做些傻傻不求回報的事。但也正因如此,一路堅持做到現在,一位成了台灣第一個護樹種樹的詩人資政,一位以公共建築書寫宜蘭故事,勾畫島嶼線條,吸引許多跨國而來的好奇與激賞。
兩個大師級傻瓜的影像,突然在我腦中交疊相會,不只因吳晟在彰化溪州的種樹基地「純園」,和黃聲遠在宜蘭呼朋引伴共創的「田中央」,一直以來都是我心中真正「台灣孵夢器」的首選。
巧的是,兩位多年來各自埋頭的踏實逐夢過程,以及精釆作品和想法,都在最近被出版社連哄帶逼,終於集結出書,他們看似用詩、用建築不同的方式,同樣訴說對土地的關愛。
翻開《在田中央》一書,映入眼簾的大大標題寫著:一群傻瓜的故事書。這本書的作者,有田中央的靈魂人物黃聲遠,但遠遠不只有黃聲遠。
許多來來去去田中央的建築師和學生們,看似談論著黃聲遠、細數著作品誕生,實則更立體勾勒出跨越二十多年、發生在蘭陽平原上的動人故事。
一個耶魯名校畢業,放棄留在國外大都市機會,堅持不做純商業空間,執意只做公共建築的大傻瓜,如何吸引一個又一個同樣對建築有夢土地有愛的小傻瓜,在東部後院的天地水光間,揮灑並留下集體的思考反省、實驗創作與無悔青春,還有,迴盪在台灣各地,「我們可不可以像宜蘭那樣做……」的城市耳語。
在台灣,像這樣念初衷、有傻勁的何止田中央工作群。詩人吳晟除了以詩關懷自然生態,十幾年前遊說兄弟姐妹,把家裡留下的兩公頃田地,一不做商業用途,二不蓋私人豪宅,統統拿來種樹當樹園,和夫人立志種回日漸式微的台灣原生種闊葉樹,再現已被淡漠遺忘生活中的大樹風景,也是西部平原數一數二讓人感動的傻瓜。
只不過,比起「有快樂的同事、鄰居市民,還有年輕熱血、前仆後繼的縣政府承辦人」一起打拚的黃聲遠,詩人吳晟為下一代種樹的呼籲和行動,卻在和公部門多次交手互動的過程中,積累更多的無奈挫折和焦慮。
「像我現在和妳說話,其實我心裡一直很悲傷……」,詩人吳晟這樣說著。《種樹的詩人》某頁被我折起一角,傷心的扉頁記憶著二○一一年詩人的心情,「你問我平靜近乎安逸的晚年,還有什麼牽掛,為何滿臉滄桑,每一道皺紋,掩藏不住憂傷……。我確實經常滿懷憂傷,憂傷阻擋不住挾開發為名的洪流,繼續泛濫,掠奪了山林,掠奪河川,掠奪了田地,掠奪海岸。」
過去的,難挽回,但讓詩人憤憤難抑的是,現在大家嘴上都說愛樹愛地球,政府也急急做規畫編預算蓋公園種路樹,然而口號和行動之間的落差,以及官僚體系和工程單位「一窩蜂亂種」、「始亂終棄」的虛應敷衍,不只讓櫻花、落羽松、小葉欖仁、黃金風鈴木等外來種持續搶奪原生樹種生存空間,缺乏斷根養根等該有的種樹移樹步驟,所有的樹種下後,「不死也半條命」,如何期待大樹風景與生態系,早日回來!
先後兩個專訪,詩人資政的心焦和悲傷,大地建築師的圓夢和滿足,最大的差異,其實在公部門的心態作為和主動性。台灣要真的亮起來,得先找到公部門裡尚未失落熱情與初衷,願意捲起袖子幹活的一群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