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文正 圖╱有鹿文化提供

在臉書上看到作家廖玉蕙討論今日文化業者的專業問題，令我感慨萬千。副刊工作經常必須與出版社、畫廊、公關業者，甚而公部門聯繫，而且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對方找我們，並非我們有求於人（我們「求」的，老是作家呀！）但交手的經驗，許多文化業者的「專業問題」，確是讓人無言。

把我的名字寫錯是常有之事，也是小事，有跟我通過幾十次E-mail，我每一封都老老實實寫上正確本名，對方卻還是堅持叫我毓雯、宇雯、怡雯的我從不生氣，至少他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最令我反感的是口口聲聲很親暱地喊我「副座、副座」，當然不是在乎什麼正、副問題，而是一聽到叫我副主任、副座的，只要再多交談一兩句就知道，他從頭到尾就不知道報紙有一種版面叫作「副刊」，他以為《聯合報》副刊主任的意思就是《聯合報》副主任。

不知道「副刊」很嚴重嗎？我當然不敢這麼說，可是，是對方主動來「交關」，要把他，或者他的老闆交代的文章、活動、訊息刊登在這個版面上的人，卻連找一份報紙來看看副刊長什麼樣子都不願意，夫復何言。

副刊對文不對人

開畫展、辦活動，要我們派記者去報導的也就算了（其實副刊並不是新聞版），最刺耳的是對方開口閉口要求「露出」，連他的上司寫來的作品，也來說要我們「露出」，害我現在一聽到「露出」兩字就反胃。除了一些訊息是為了服務讀者和文化業者之外，聯副對待每一篇刊登的文章，都是對待「作品」的心情，都有一份敬意，不是公關，不是幫誰打知名度，不是什麼「露出」啊！

尋常接到的無厘頭電話、E-mail實在太多。把《聯合報》、《中國時報》、《自由時報》副刊自動歸為一家的──雖然我跟楊澤大哥、簡白、素芬、梓評都是好朋友，文學低迷，我們惺惺相惜的感受遠大於從前的敵我對立，可是一個出版業、文化活動工作者老犯這種錯，不應該吧？

最常對應的還是出版社的編輯、企畫人員，他們經常在書出版的前夕、講座舉辦的前夕，十萬火急拿來序文、演講訊息要我們刊登。一開始，我會不厭其煩告訴對方，聯副是預作版，日後請早早傳來，以便安排版面。我實在不相信哪家出版社舉辦講座，是三天前才決定、才邀請作家、才去訂場地的。但是啊，有些同業，說一百遍也沒用，不理會嗎？吃虧的是那些被邀請的作者，許多都是我敬重的作家，我老是心軟；然而大費周章去換版刊登了，對方便習以為常認為理當如此了。更有一種出版社編輯的態度，完全就把副刊當成他們的下屬宣傳單位。

剛出社會，無法立刻擁有專業能力是可以寬容的，但有「敬業」的心，很快就會變得專業。我是記者出身，尤其一向最同情辛苦的雜誌社編輯。而我自己年輕時，除了愛好文學，對其他領域都陌生無知，但綜合性雜誌採訪編輯的工作特質，就是今天要你跑服裝，下個月要你跑室內設計，再下個月忽然去做潛水專輯，無知，能怎麼辦？當然要抱佛腳，立刻去找書、找雜誌、去圖書館找資料，死也要在受訪者面前讓對方覺得你對這領域並不陌生，你知道他是誰，最重要的，讓對方感受到你的誠懇。

回首那段辛苦的歲月，給我的磨礪、成長，我至今感謝。而現在，比我們那年代方便得太多，只要在電腦前動動手指，問問Google大神，臉書大神，都不至於太離譜，為什麼我們仍然會面對那麼多離譜的事呢？

（摘自《文字手藝人》，有鹿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宇文正

本名鄭瑜雯，福建林森人，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美國南加大東亞所碩士，現任《聯合報》副刊組主任。

著有短篇小說集《貓的年代》、《台北下雪了》、《幽室裡的愛情》、《台北卡農》；散文集《這是誰家的孩子》、《顛倒夢想》、《我將如何記憶你》、《丁香一樣的顏色》、《那些人住在我心中》、《庖廚食光》、《負劍的少年》；長篇小說《在月光下飛翔》；傳記《永遠的童話──琦君傳》及童書等多種。作品入選《台灣文學30年菁英選：散文30家》；近作《庖廚食光》獲選「2014年開卷美好生活書」、《講義》雜誌2015年度最佳美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