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雋立
歲次丁酉,滿城煙火鞭炮齊奏的夜裡。
你自詡「年節於我如浮雲」,這新春也不例外謝絕親友邀約,躲超商演獨行俠,戲稱是為了人文觀察,任顧客短暫來去,也得尋一分奢侈的平靜,似乎鑼鼓喧天嚇跑的年獸,根本是你這般與世無爭者。來者年獸,年獸喝咖啡去!
褪除諸般人情瓜葛。沉默的觀看,無非是對陌生人最上勝的致敬。
那是你最愛看的兩種畫面,其一是人與狗的關係:馴養、依存、寄情。縱然僅供導盲犬入內的標語在門前,可飼主祭出背包嬰兒車大方逾矩,魅力連業者也難拒,你學會牠們共有的名字──毛小孩;另一個則是末世人類的謎樣象徵:獨行老者,明明有家卻熱愛孤獨,能在座位上凝視遠方半晌。
碰巧,老者中最瀟灑的那位來了,為維持和諧的陌生關係你暗稱他「F爺」,老人家有雙參透宇宙奧義,隨處能冥想的眸子,還養了條小土犬,黑黃相間淡褐眼珠,無時不刻對主子察言觀色,好不惹人憐。你暗笑哎呀這麼個好日子,老人家怎被你這年獸遇個正著。
俟咫尺對街也鞭炮作響,你忍不住望向F爺年逾耳順的面容、腥臊的尼龍運動夾克、學究模樣銀框老花眼鏡,他在右手邊座位慢條斯理地用完一盤可能是今日第一餐的微波炒麵後,打開一口狗糧罐頭,倒進空盤遞給下方正襟危坐的小花。菩薩般低眉垂目望著狗兒將盤子舔得一乾二淨後,小花搖著尾巴望向主子。
此刻罕見的三兩顧客也返家守歲,面對這對立於常態生活的他者,紛紛掩鼻而去,唯你選擇繼續凝視老人家與毛孩子端坐相視,良久、良久,年獸與獨行爺才各自返「家」,你凝望他騎乘電動車離去的身影,小花靈巧跳上前座,路上只聞煙火仍響徹雲霄,再無人煙。
你揣想「家」這個定義之於年獸如你、老者如他,能否詮釋出超越情緒起伏與血緣系譜的形上意義?若提起勇氣與F爺對話,能否如你所料:他會望著狗兒道「有我有牠就是家」。
臨去,冷風裡飄來一絲豆莢花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