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歐銀釧
去過汶萊各地,但是,我的記憶總是重播著這個片段。紅樹林、雨林、鳥鳴,遠離塵囂,另一個時空。小船飛快,可是我對那片神祕雨林的閱讀卻是緩慢的。
雞群在樹蔭下走動。青草地、紅毛丹樹和紅色的雞冠相映成趣。
我們穿過屋舍,來到汶萊友人梅芳家。站在美麗的庭院前,狗兒繞著我們搖尾巴,友人呼喚狗的名字、逗著牠,看起來像是與狗共舞。
雞犬相聞,綠草如茵,像是一幅工筆畫,美極了。遠遠的看到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雞伴著優雅溫婉的母雞,漫步庭院。
走近時,牠們似乎警覺到了,全向左邊行去。眼睛瞄著我們。還有一兩隻公雞飛到紅毛丹樹上。可是,等梅芳領著我們在庭院坐下來,雞群似乎知道我們是來訪的客人。於是牠們漸漸靜下來,回到原來的嬉遊。
午後,停歇在樹上雞群,似乎是一首寂靜的音樂。是音樂,但是,是一種寂靜的音樂,只有心與心聽得見。不形諸於外。於是我們就這樣和雞群共同享受著陽光、微風、天空。
簡簡單單地存在。
猴去雞來,丁酉年開始。
重看這張多年前在梅芳家拍的照片,格外思念。幾時再去探訪梅芳,幾時再和雞群共度美好的午後陽光?
梅芳的家推開窗就見到紅毛丹樹下的雞群,一幅美如畫的風景。這些雞群是她家的寶貝,散落在各地方的家人返回汶萊相聚,一定要來和雞兒打招呼,朋友到訪,也愛和雞群歡聚。
梅芳說,雞群在大清早就啼叫。她家不需鬧鐘,一早就在雞啼中醒來。
記憶醒來,像迴聲傳來。
記憶像蝴蝶在我腦海裡振翅。
梅芳的哥哥曾說:「汶萊地圖看起來有如一隻蝴蝶。」
汶萊位於婆羅洲西北岸,是一個緊鄰馬來西亞的國家。全國約有四十一萬多人口,馬來人占百分之六十七,華人占百分之十,約四萬多人。
以前直飛時,從台北到汶萊大約三個小多小時,現在從台北經香港轉機到汶萊首都斯里巴加灣,則約需五個小時。
那是一個奇幻的國度。當地朋友說,古代汶萊叫渤尼,建都於現在淡武廊的小鎮渤尼(Puni)。根據當地民間傳說,汶萊最早的名稱是BARUNAH,意思是「這裡就是了」。
朋友說,汶萊的先民當年到達汶萊河口的時候,看到這裡環境美麗、寧靜、平安、富饒,便脫口而出:「這裡就是了」。那是旅者尋找居所的言語,一句決定停步駐足的心語。
汶萊產石油和天然氣,不過,我更喜歡那兒的海洋、水村和紅樹林。
有一次,朋友帶我們從水村河畔搭船,前往位於熱帶雨林的汶萊東部的淡武廊。我們從河邊碼頭出發,經過大海、再進入河流,穿越茂密的紅樹林。
紅樹林裡,有些一閃而過的林間獼猴,牠們好像是雨林裡神祕的臉孔,偶而探頭,注視我們。
去過汶萊各地,但是,我的記憶總是重播著這個片段。紅樹林、雨林、鳥鳴,遠離塵囂,另一個時空。
小船飛快,可是我對那片神祕雨林的閱讀卻是緩慢的。
「這是淡武廊河。」快艇越過公海再進入壯闊的河道。我們的目的地是培育學校。
林間的獼猴似乎觀察看我們,以一種雨林裡的語言傳遞著對我們的閱讀,傳給裡面的翠鳥、鱷魚、蜥蜴和奇花異卉……
那片紅樹林似乎是全世界最安靜的地方。靜靜的,是一個緩慢思考的地方,生命的疑惑、問題的答案住在這裡?由猴群守著?
「淡武廊是蝴蝶的另一半。」汶萊的朋友再細說:汶萊地圖看起像蝴蝶,東部淡武廊是被砂拉越隔開的,和西部國土並不相連,是汶萊第二大行政區,人口約八千多人。
蝴蝶的另一半還是蝴蝶,這是另一個翅膀,更開闊,更接近寧靜。
這麼巧妙的地圖,有如國王的迷宮,行走其間,彷彿看見靈魂的舞蹈。似遠還近,帶著鼓聲的心靈之舞,在心裡輕輕動了起來。像雞群在草地上的漫步,像獼猴在林間的注視。
五度到汶萊,和當地華社接觸,認識汶萊留台同學會,許多留台校友回到汶萊,帶回台灣的文化生活種子。
有一年,我參加在汶萊舉辦的亞細安文藝營,和各國文學人相逢,暢談文字裡土地的行走記憶,一幅東南亞的地圖在心中展開。
汶萊有四個縣,八間華校散布各地。有一年,我應邀到各個華校教寫作,學生即席創作,他們以天真樸素的心寫出令我驚嘆的句子。其中一句是:要帶著思想和地球握手。
記憶像魚群游過歲月。
我的書房裡有兩幅來自汶萊華校學生的蠟筆畫。一位是汶萊那威中華學校學生劉文勝,那年他剛上小學六年級,他畫了上課即景,天真童趣。另一幅作者是泰國籍的賓佳溫剛寶,一個有著靦腆笑容的女孩,她還在圖裡加上活潑生動的文字。
隔了一年,我再去看他們,兩人笑得像陽光。不過,車子離開那學校時,賓佳溫剛寶一直揮手,劉文勝和他的同學追著我們的車子跑,那一剎那我的淚水盈眶。
這使我想起汶萊的愛與痛。天真的奔跑。心疼的痛。
現在他們長得更高了?
記憶開著花朵。
梅芳的姐姐玲芳住在雙溪嶺鎮,她喜歡種花,有個花園,門階旁有茂密的小花,窗外有紅色、金黃色、粉紅色的九重葛。她是綠手指,擅於園藝,她栽種的花草植物都長得很好。她常常寄來電子郵件,附上她拍攝花園裡的花,邀我再到汶萊旅行。花朵的問候,美不勝收。
還有一次,我起個大清早準備到汶萊中華中學教學。那日在路邊的餐館吃早餐,我們吃到一種以葉子包裹糯米,小火烤熟的米食。帶著葉子香氣的糯米粒,入口難忘。我打開那葉子,想像它在樹上的樣子。那是雨林的葉子?
在汶萊的課室裡,表相上是我在教課,可是,我在重新學習,重新翻讀。學生的赤子之心和創作,每每讓我迴思:數十年的寫作和閱讀,是為了什麼?是一場尋找自己的過程?
獼猴是熱帶雨林的信使,雞群是土地的訊息。牠們讀著我相逢的喜悅與離別的傷感,呼喚我再去雨林探訪。
臘月歲尾,迎雞送猴。想起汶萊,巧合巧遇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