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李志恒

多次到大陸，除了北京外，幾乎都去江南，今年首次至內蒙，感受江南塞北的差異。

江南是嫵媚浪漫的，而湖光山色經由騷人墨客的畫龍點睛，更增添其姿色。像蘇東坡〈飲湖上初晴后雨〉所描繪的西湖：「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詩中浮現的情境是晴雨皆宜，秀麗直比西子；又如辛棄疾〈賀新郎〉詞中寫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風景與人兩相得。

是富人情味的，像李白〈金陵酒肆留別〉的：「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描繪金陵（南京）子弟的殷殷待客之情，躍然紙上。

是美味珍饈的，如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所說的：「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世說新語中說張季鷹在洛陽當官，因見秋風起，想起家鄉鱸魚的美味，遂辭官返江南。鱸魚羹有多美味不知道，但思念故鄉童年的味道是必然的。

是水鄉澤國的，像張繼的〈楓橋夜泊〉：「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也像蘇軾〈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是煙雨濛濛的，像張志和〈漁歌子〉中的：「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若笠，綠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又像韋莊〈金陵圖〉描述的：「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又如杜牧的（江南春〉云：「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樣的江南，難怪白居易〈江南好〉中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韋莊在〈菩薩蠻〉中也說：「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枕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江南的氛圍是平和的，是詩情畫意的，是自給自足的，所以可以與世無爭，晴耕雨讀，但殊不知太幸福是遭詛咒的，也會引起覬覦。

詞人柳永曾為杭州以及西湖寫過〈望海潮〉：「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把杭州及西湖的風景名勝，描寫的淋漓盡致。據說金主海陵王完顏亮讀罷這首〈望海潮〉，神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等景色，隨即賦詩：「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側，立馬吳山第一峰。」從此覬覦中原，兵禍連年。

回頭說內蒙，地理上內蒙主要為長城沿線以北的區域，因外蒙已經獨立，所以就成為一個帶狀的區域。

回想當年，長城不正是漢民族想防止「胡人」南下牧馬的馬奇諾防線嗎？然而內蒙冬季長且苦寒，溫度可低至零下五十度，為避免秋冬冰雪封閉，平常人家需撿牛羊糞為燃料保暖，蒙古包太大保溫不易，所以一般不過是兩平方公尺左右，以節省燃料及有效保暖，且因水源取得不易，常經月始能洗次澡，牛羊所吃的牧草不像江南的草不凋落，必須過冬前先捲收牧草備用。呼倫貝爾草原雖然壯闊，藍天白雲，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想像，但長期需與大自然搏鬥始能生存的的惡劣環境，為了生存，如何不南下牧馬？長城又如何守得住因惡劣生活環境所激發的生存鬥志？南方顯然常是「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的後知後覺了。

所以塞北是悲壯的征戰，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提到為抵抗胡人入侵，一將難求的窘境。從這裡聯想到飛將軍李廣的懷才不遇（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

我們也看到了宋金之戰，徽、欽二帝被擄，具有收復舊山河能力的岳飛希望領兵一戰，因而有名傳千古的〈滿江紅〉：「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然而朝廷掣肘，只能心昭日月，西湖邊青山有幸埋忠骨了。

塞北也是兵凶戰危及哀怨的，像陳陶〈隴西行〉的：「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也像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然而不管是江南或塞北，一旦戰事發生，一般家庭夫君被徵召從軍者，肯定是家人的夢靨，所以也是思鄉的。〈古詩十九首〉中說得貼切：「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江南綺夢，終不敵現實的塞北南下牧馬，但「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對征戰的家人而言，塞北江南各有淚，「與君生別離，相去日已遠」，何時能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千古一嘆！祈願今後再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