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裡的柳湘蓮是一位值得我們細細品賞的人物。小說裡提到他有個「渾號」，人稱「冷面二郎」，可見他留給人們的印象即是表面冷峻、不動聲色，好似一個沒有感情、鐵石心腸的人。其實他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只可惜父母早喪，因此沒有機會認真讀書以求取功名，又兼性情豪爽，尤其喜愛耍槍舞劍，以至於漸漸地賭博吃酒、眠花宿柳，無所不為。還有一項特殊的地方是他的才情頗高，可以吹笛彈箏、串演生旦之風花雪月等戲文，不曉得他家世背景的人，一般可能誤以為他就是個戲子！

他雖擅長風月戲文，但平素為人卻可以「素行爽俠，不拘細節」八個字來形容。例如：他自已經常是一貧如洗，縱使有幾個錢，也是隨手就花光的。然而為了替好友秦鐘修墳，硬是留了幾百錢下來，而且在十月初一之前，就先賈寶玉一步，打點了這樁事情。所以對於朋友的義氣與忠信，是他生平最大的美德！

小說裡還說到他長相俊美，惹得薛蟠酒後對他調戲與調情，湘蓮一時氣憤不過，將薛蟠騙到北門外，一口氣將他打個半死！事後只好逃避，遠走他鄉，這裡也顯現出他行事草率魯直的性格；然而他又在五年之後，於途中解救了遭到強盜打劫的薛蟠，還與他結為兄弟，彷彿過往從不曾發生過嫌隙。如此爽利，確也是好漢的習性。

我們在閱讀柳湘蓮的故事情節中，體會到他的生活型態與《紅樓夢》裡一般的角色，大相逕庭。他不僅不是安土重遷的人，相反地，柳湘蓮確乎一直是浪跡萍蹤，簡直難得有安定下來的時候。而隨著情節的推進，他涉足五湖四海，與朋友們意氣相投，卻又對無賴漢嫉惡如仇，不惜下重手，教訓打死人都不用償命的呆霸王。

事實上，柳湘蓮已經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江湖好漢的鮮明形象，亦即他在薛蟠身上所做的事，既有「懲強」的豪邁，又有「扶弱」的悲憫，而且小說第二回〈好了歌〉有「訓有方，保不定日後做強梁」，甲戌本脂批在此標註：「柳湘蓮一干人」，則柳湘蓮之為強梁，至少與綠林好漢有所瓜葛，已是不爭的事實了。

柳湘蓮既是賈寶玉的摯友，又與薛蟠稱兄道弟，他在生活習性上與富貴閒人、呆霸王，分別拉開了三方對角線遙遙相望的距離。在這個矛盾又和諧的兩兩互為對照的具體形象中，讓我們看到了對異質生命相互理解的真摯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