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最終回說道賈政扶賈母靈柩回金陵安葬。一日，接到家書，他一行一行地讀，看到寶玉中舉，心裡自是喜歡。後來又看到寶玉失蹤了！復又煩惱，只得趕忙回家，於是日夜趲行。

一日，賈政的船來到毘陵驛，天氣乍寒下雪，船便停泊在一個清靜處。賈政打發眾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因此船中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艙中寫家書。

寫到寶玉的事，又是停筆。忽然抬頭看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中站著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賈政才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大吃一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賈政又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裏﹖」寶玉未及回言，只見舡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說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

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見那三人在前，那裡趕得上？只聽見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那個唱歌道：「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遊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這是《紅樓夢》曲終人散的時刻。世間好物不堅牢，不僅老太太已撒手人寰，鳳姐兒也已不在人間，連林妹妹都已魂歸離恨天！這世界已變了樣，強留下來也只能是行屍走肉，賈寶玉於是乎懸崖撒手，慨然出家。

賈政見此情況，匆忙追趕，可惜轉過一小坡，寶玉已倏然不見。賈政心虛氣喘，驚疑不定，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也是隨後趕來。賈政問道：「你看見方才那三個人麼﹖」小廝道：「看見的。奴才為老爺追趕，故也趕來。後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賈政還欲往前走，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眼前再無一人……

回到艙中，賈政無限淒涼！做父親的，想起了寶玉一生下來就很古怪的種種行跡。

「他銜了玉來到這個世界，我就覺得古怪，早知那是不祥之兆！只因為老太太疼愛，所以養育到今。便是那和尚和道士，我也見過三次了。頭一次是來說玉的好處；第二次便是為寶玉醫病，他們將那玉持誦了一番，寶玉便好了；第三次，將遺失的玉送回來，我坐在前廳，一轉眼他們就不見了。我當時心裡便有些詫異，只道寶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豈知寶玉是下凡歷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我才明白。」說到這裡，不禁掉下淚來。

賈寶玉短短的一生為歷劫而來，雖然他有自己的生命歷程，但是天下父母心，豈能輕易地就放下？嘆人世，最難捨的，正是一個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