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小鴨擱淺於台灣的那個秋日，我在台北聽了一場中提琴重奏音樂會。

演奏過程中發生三、四級大地震（花蓮六級），地震大到過境基隆的黃色小鴨都自體爆炸了。

據說我那位在新北市的母親大人在家中呼天搶地，不斷高分貝親情呼喚，要沉著的老弟「躲到家中最強壯的鋼梁旁邊」，根據我弟的形容，母親大人驚慌的表現，比地震本身還更可怕。

演奏會場地在中山堂光復廳，觀眾席排列出來的座位不是固定座位，表演結束可以收起來，露出原本的空曠空間。地震剛開始的時候眾人不以為意，但那搖晃延續不絕，加上場面恬靜和諧，很難不分神注意到古老中山堂骨董窗戶發出轟隆隆的劇響，以及頭頂上方即將變成海盜船加速的水晶吊燈。

心亂如麻的震感持續一陣子，地牛倏然翻身甩尾，感覺地面就要翻騰起浪，前方不遠處的一位老伯大大吃了一驚，用力將椅子嘩啦向後一推，標準預備姿準備助跑，他身邊的人跟著也吃了一驚，抬臀離開座位兩吋。

此時地震就停了。

阿伯只好默默端坐椅子，把正要往外衝的半蹲逃跑姿，若無其事地調整回優雅宜人的聆聽姿。

客家人早年放牛的時候，若要命令牛停步，都會喊一聲拖長音的：「好──」因為這個原因，老一輩的人遇到地牛翻身的時候，也會喊這麼一聲，有「夠囉」的意思。我叔叔說當年白河大地震時，我的阿嬤一個箭步從廚房衝出屋外，大喝一聲：「好──」頗有一夫當關的氣勢，或許手中還拿著鍋鏟。

如果那一夜的中山堂坐的都是老一輩的美濃鄉親，或許也會湧現此起彼落的「好──」「好──」聲，不知其由的人可能會誤以為觀眾情不自禁提早為表演瘋狂喝采。

中山堂劇烈晃動的當下，坦白說，我也迅速啟動了風險評估，確認是否有逃命的必要，目測水晶燈傅科擺的幅員是否能造成一場「歌劇魅影」，但我認為除非天花板塌下來，暫時沒有斷命的疑慮，也就生出了日文中「大丈夫」的那種無畏感。

就在我的母親在家中驚聲尖叫的同時，真正專業的中提琴手們，在地震晃到高潮的時候，儘管沒有紮馬步，但一個拍子都沒有漏掉，流暢地把旋律編織下去，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專心地演奏好布拉姆斯。

誰能想像緊張的母親在地震中拉提琴呢？或許我們都需要有音樂家特質的母親。

這樣一個由中提琴聲編織成的夜晚，這樣適合彈奏出秋日那種微涼的、流水年華身世之感的樂器，可以讓人想到許多光影交錯、風聲瑟瑟的深沉意境。然而，第一首優美的曲目演奏當時，某個音頻卻一直讓我想到──「啊，中提琴真適合演奏蚊子的叫聲啊！」（蠢才貌），誰來一巴掌把我打醒。

想延續夏天的痴夢，嚶嚶嚶地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