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順聰
車體寬大,卻因巨人而窘迫,鄰座的我,真是難堪。
與太太隔走廊而坐,巨人靠窗打盹,掌間有張錫箔紙,吃口香糖餘下的,脆薄的響聲將我的聽覺揉皺後攤平、摺疊後再撥開。
波士頓往紐約,廉價巴士走在水泥高速公路上,黃昏黯澹。
連聲招呼都沒打,巨人就批評起布希:說九一一後這國家就壞了,出兵攻打伊拉克,軍火商趁機牟利,愛國主義是尚,美國徒剩空洞骨架,牛肉給共和黨吃乾抹盡,留骨頭給人民啃,這是自由民主的悲哀……
座位佝僂了巨人,巨人垂首對著自己的掌,續連玩弄錫箔紙,但靠稀薄的光,我辨識出毛與斑。
像隔個板子在教堂跟神父吐密,我也說台灣的政治很糟,總統胡搞,媒體亂報,民主政治都沒個好樣,亂七八糟。
巨人頭垂著,沒有反應,不知聽不聽得懂我的破英文,從頭到尾未曾回話。
是睡還是醒?
自顧自地說,他是波蘭人,從小跟父母移民到紐約,拿到博士在大學教書。聽不懂研究領域是什麼,那英文太深奧,聲調太平板,但我卻清晰捕捉到:Alzheimer's disease 。
是的,阿茲海默症,我很抱歉,你要保重。
我詞窮,他續說,通往紐約的公路有夠無聊,耳側叨叨絮念,我只是聽著,巨人將掌中的錫箔紙攤開、摺疊、攤開、摺疊……栩栩然停止了,巨人的頭垂得更沉了,單調運轉聲壓低巴士內的一切,此番睡去,會不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