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常常在夢裡重現當時忘記蒸便當的恐懼。
好幾次將近中午十二點,眾人拿著破抹布、揉爛的考卷,從蒸飯箱裡小心翼翼地挑出自己的便當,但我翻來覆去卻怎麼樣也找不到自己的。回到座位,伸手往布囊裡摸去,竟摸到形狀完好的鐵盒,透出一陣陣退冰後的水氣。想到即將無熱飯可吃,「整個人生好像都完了」的感受便從背脊一節節傳上來。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連「蒸飯箱」這種油膩骯髒,無人清洗,卻始終站在教室前最顯目一角的詭異物品也終於走入歷史以後,沒想到那指著十二點的鐘面仍出現在我的夢裡。而後我順勢摸一摸掛在椅子邊的小布包,那應該淨空的包包卻不幸地依然被什麼腫脹的物體所撐著。我安靜而呆滯,宛若被雷擊。
這是一種家族詛咒。從小只要電腦運作不太正常,開機關機不夠順暢,身旁就出現「這完了完了」的哀嚎。當視力檢測卡寫著0.5而不是1.0,也被喊著「這完了完了」。交了男朋友,「這完了」,脊椎有點側彎,「那也完了」。我的人生早在這為數眾多,槁木死灰的「完蛋了」當中,死而復生無數次。
終於有天我被選為「便當股長」。那是一種以班級為單位的社會結構裡,十分廢物,「完蛋」一般的職位。工作內容簡單:中午第二節蒐集訂便當同學的飯錢,繳去總務處,第四節下課前,去校門口把便當領回教室。換句話說,小妹是也。
但這卻是我做過最幸福的工作了。
即使行頭毫不氣派,但因為與吃食相關,所以能仍將我安穩地鑲進社會結構裡而不被淘汰。但更重要的是,每天臨近中午,持職務之便,我總能風光地提早離開教室。一次兩次以後,我愈來愈早離開教室,幾乎一打上課鈴我就偷跑了。
躲在校園的角落發呆,在杜鵑花叢與合成塑膠製成的動物塑像之間遊蕩,有時甚至跟著一年級放學的學生溜出了學校。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終於學會了,即使翹課翹成這副德性,我的人生也不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