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編按：生活是一場漫長、又瞬時的行路，今起每周二由作家劉思坊、周三鄭順聰、周四郭漢辰，帶來他們的「行路周記」。

十二月裡最冷的幾天，一向晴朗乾爽的小鎮，忽然下了幾場大雨。水藍色的天空被染成憂鬱的土灰，厚重地壓在眼前。初買車時常被提醒：「剛下雨時，不要開高速公路，路上長年積油隨雨水浮起，車子易滑事故多。」多年來謹記著這教條，今日卻不得不違背。預約送車進車廠，勢必得冒險走一條從未開過的公路，大雨卻在出門的那一刻傾盆而下。

既然躲不掉，就只好假裝不知道。鮮少開長途的我一路上故作輕鬆，誰知才轉進交流道就打滑，急忙抓緊方向盤。接下來的路程正襟危坐，雨刷調到最快頻率，但路標仍被忽強忽弱的雨勢完全遮掩，我只能依賴導航的聲音，叫我轉就轉，相信她會帶著我走向安全正確的地方。

近年來生活平靜，心裡敲著明朗穩定的節奏，知道遠方不遠了。但愈是對現狀滿意，對未來那些跳動的不確定感就愈是抵抗。害怕灑著金黃陽光粉末的路最後仍通向死壁。或一不小心，接錯了道，天庭便直抵地府。

把車送進車廠，在陌生的小鎮裡晃著。雨大風大，傘開成花，我在大路旁進退不得。忽見警車救護車蜂擁而至，才知大風吹倒了石灰柱路燈，將行經的轎車砸得粉碎。我心一緊，幸好剛才壓抑掉買咖啡的欲望，一鼓作氣開往目的地。不然再晚個二十分鐘，便會與死神擦身而過。

變形的車門被撬開，車內婦人瑟縮發抖，但仍安好無事地走了出來。她被救護人員的毛毯緊緊包住，急著借手機打通電話，撥通後第一句話就是：「I love you。」是愛，是愛讓我們對平坦的路仍感到不安，是愛讓我們怕死成這種模樣。

■劉思坊，加州大學爾灣分校東亞文學博士候選人，畢業於政治大學台文所和師範大學國文系。曾擔任加州大學「旅行與電影」課程講師，目前研究身體情感與知識論之間的關係。著有散文集《躲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