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秀端 圖／法遠

那年冬天，先生與我攜著一雙兒女南下返鄉探望公婆。為了避開高速公路的壅塞車流，回程時我們從中潭公路越過烏溪，取道國姓鄉天冷村往新社的山間公路往北行。

沿途山巒如畫，聖誕紅、王爺葵花開燦爛，漫山遍野的香蕉欉、檳榔樹，在風裡陽光裡閃亮著翠綠。不久進入天冷村，車子在蜿蜒的山道上緩緩攀行，忽的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飄進車內，花香漸漸轉濃，整條山路上流動著醉人的芬芳。公路兩旁山坡上遍布著千百株寒梅，疏落有致的灰褐色枝椏有花無葉，融融地一片雪白描向天邊，乍看宛若山白了頭，又彷彿天際垂雲，待走入林中，已然投身白雲掩映間。

我成長於嘉義梅山，山上老家後方即有一片梅園，寒梅綻放最燦爛的季節是每年元旦前後，而今方十二月初，竟已迫不及待綻開潔白面龐，幽幽吐露芳香。一種沒有期待卻忽然遇見的驚訝與歡喜，讓我的心漲滿了想學古人吟詩的欲望，於是提議全家人玩詩詞接龍遊戲，每個人都要吟一首與梅花相關的詩詞。

我深愛梅花，國中時美術老師是曾獲國家薪傳獎的畫梅大師蔣青融，我常於花開時折花送給蔣老師，更喜歡臨摹老師的畫作，背了十數首的梅花詩詞，夢想有一天能落款在自己圖畫上。現在我開始邊思索邊引導孩子，隨興吟詩玩樂。

七歲的兒子正在讀經班上課，馬上搶答：「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自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小學四年級的女兒，不久前才讀過牧童王冕的故事，知道王冕不只擅長畫荷，更是愛梅成癡，便接著吟詠王冕的〈墨梅〉：「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以及林和靖的：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女兒的話語剛落，兒子接著又背出這首：「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最後大家搜盡枯腸，實在想不出了，兒子竟然迸出：「遠看一株梅，近看梅一株。」全家人胡言亂語，笑聲震耳欲聾，簡直要把車頂掀開了，長途行車的無聊消逝無蹤。生命中，許多往事如沉入河中的沙渚，隨著歲月漸漸滲落記憶底層，但每當梅花盛開時，我們都會想起那個花香流瀉的下午。